第三十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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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过去和徐修远相处的那些时间,平秋渐渐也能把他的脾气琢磨透五六成。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徐修远在扮可怜,他三更半夜跨城跑来,冻得手脚冰冷,面色惨白,那也是他自作自受,平秋本身不用为这负一点责任。徐修远已经是成年人,应当为他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

这麽劝慰自己,平秋将手用力一抽,徐修远握了个空,登时僵在原地。

“时间真的不早了,”平秋低声道,“我明天还有工作,先走了。你自己晚上注意一点,假如身体不舒服,那就赶快回去吧……我们也别再见了。”

说完,他跨过徐修远挡在中间的右腿,径直离开。关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徐修远,发现他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低着头,又突然侧身倒进床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露出的半截脚踝,皮肤冻得青紫。

宾馆的电梯脏污而老旧,下楼时还咯吱咯吱地响。平秋一颗心都跟着这阵动静不住地发跳,尤其电梯门开,甚至没有和地面平行,平秋正在神游没有留意,险些踩空跌跤。

电梯门旁即是宾馆前台,一个戴老花眼镜的老阿公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看电视。先前平秋进门付账时,前台还是一个年轻小伙,他随口一问,那老阿公笑呵呵地说先前坐前台的是他大孙子。女儿女婿出门办事,这两天就孙子坐白天,他坐夜里,凌晨再换班。

老阿公还热情地问平秋是不是要开房,见他摇头,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次性纸杯,转头给他倒杯热水,絮叨着今夜又湿又冷,问他怎麽不回家,一个人在这儿闲逛。平秋没有聊天的欲望,回不过两句话便安静,坐在靠门的折叠椅上望了会儿外面的雨景。手里热水很快转温,他慢慢地抿,偶尔看一眼墙上的电子钟表。

热水喝尽,雨还没停,平秋不欲再逗留,将一次性纸杯揉成团,丢进垃圾桶。他向前台老阿公道声谢,然后说再见。

老阿公笑着与他告别,忽而电话声响,平秋不打扰他,正打算冒雨下台阶,就听老阿公慌张地反问:“哪里坏了?我们下面都有电的,肯定不是跳电了……空调坏?我看看,你哪个房间的,怎麽会坏的?那你等等,我马上找我孙子来修。”

挂断电话,老阿公着急忙慌地起身出门,见平秋还站在门边,他拉着平秋请他帮忙看一看店,他马上回家找孙子,路不远,就在后面那幢居民楼,真不知道好端端的空调怎麽会失灵,坏就坏在家里没座机,他背不下孙子的手机号码,只好亲自跑一趟。

平秋看他着急,点头答应。望着老阿公撑伞走远,他重新坐回门边的折叠椅,门外小雨仿佛有见大的趋势,他将拉门稍稍关紧一些,拉门上印着一张红底白字的“住宿”告示,把他原本宽阔的视野拦腰截断。平秋飘飘乎想着:不知道究竟有哪些房间坏了空调。

过了大约十分钟,老阿公的孙子冒雨跑来。雨天脚步打滑,他迈上台阶时差点滑倒,平秋吓得起身要扶,就见他惊魂未定地攀住拉门。发现窘态被第二人目睹,他耳根也红了,不好意思地擦擦脸上雨珠,嘟哝一句“雨真大”。随即,他在隔壁的小仓库里拖出一袋工具包,刚一扛上肩膀,又突然一定,他左右打个转,挠挠头,脸上再度浮起红晕。平秋从他的动作里觉察出他可能也不比他年迈的爷爷懂得多少修理空调的技能,另一方面,徐修远那双青紫的脚踝还在眼前浮现。

最后,平秋思考片刻,还是起了身:“你好,你记得我吗,我之前在你这里开过一个房间。”

“哦,我记得,怎麽了?”男孩茫然。

“我现在进不去,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借我一下备用房卡。我朋友还在房间。”

“你不能找他?”

“他没带手机。”平秋编了个谎。

大概是看平秋一派斯文,男孩也没有多想,将备用房卡一递,他又说:“这个房间可能空调也是坏的,他们那半边好像是一个电闸。你们稍微等等,我去看看。如果不行的话,我再找人来修。不好意思啊。”

“好,麻烦你了。”平秋接过房卡。

话说得不错,房间空调果然没有反应。平秋一进门就叫一股冷风吹得牙齿打架,这才发现房里不知道什麽时候开了窗,雨丝飘在窗沿,沾湿了窗边的小圆桌。他三两步走去关窗,连窗帘也拉实,再回过头来看床上,徐修远裹着被子侧躺,身上还穿着那件湿毛衣。

一时有些迟疑,平秋看徐修远已经睡着,不欲吵醒他,就在一边的椅子边坐下。等待的时间总是长久,平秋冷得一直发抖,他轻轻搓着两手,不见生温,就把双手在胸口一抱,尽量把自己缩起来。他也不敢坐得太靠后,因为之前下雨开窗的缘故,椅子湿了大半,他只能虚虚坐在靠前的一点空间,同时还要踮着脚以保持重心。

好似被低温冻得思绪迟缓,平秋不记得过了多久,房间空调滴的一响,他赶忙起身找遥控器,不在一边的床头柜和电视柜,他又轻手轻脚地转去徐修远那边找。

遥控器果然放在床头,离得徐修远的脸很近。平秋伸手靠近,似乎都能探到他的鼻息。徐修远闭眼睡着,甚至头发都是湿的。

温度调得越高越好,平秋只求房间能尽快升温。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青紫一片不说,像是长了几块几块的斑。他搓搓手背,往手心哈了口气,接着重新坐回那张半湿的座椅,预备再等十分钟,假如空调不再跳闸,他就该走了。

“外面下雨了?”这个时候,徐修远突然出声。

惊讶于他竟然没有睡着,平秋闻言下意识转头望向窗外:“一点点。”

“我以为你走了。”

“他们说有些房间的空调坏了,我上来看看。”

“难怪,”徐修远撑着胳膊坐起身,胡乱捋了捋头发,“总觉得不舒服。”

“不过现在已经修好了,我刚刚调的温度,可能要过一会儿才暖起来,”话说到这儿,平秋自说没有再停留的理由,“那这样,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不能留下来?”

“时间很晚了,我不想打扰你。”

“我很不舒服。”徐修远说。

平秋脚步一顿,回头只见他正拥背坐在床头,脖颈和耳朵都有些发红,说话语气也平静而小心翼翼。出于正常的关心,平秋反问:“怎麽了?”

“衣服湿了,我没有换洗的,黏在身上很难受。”

“你可以脱掉,房里有空调,不会冷的。”

“但我还是觉得很难受。”

“空调温度太低了吗?我已经调到最高了。”说完,仿佛是迫不及待想要证实他说言非虚似的,平秋忽然感觉有些闷热,后背如同针扎,有些密密的汗意。他问:“需要调低一点?”

“你会错意了,”徐修远说,“我的意思其实是,问你能不能留下来。”

“我以为我之前已裕宴。。经说得很明白了。”

“连认真坐下来把话说清楚的时机都没有,这怎麽能算说明白了?”

“那你想怎麽样?”

“你留下来。”

“你现在就可以说。但你也知道,”平秋尽量心平气和,“老是追究以前的事,很没有意思的,我知道我的问题,也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是过去就是过去了,现在不是演电视剧,生活是往前看的,我们没有必要总是追着以前的事自惹烦恼,你说对吗?”

“对,道理是这样,”徐修远应得果断,“但对我不适用。人活在世上,满打满算活一百年,总应该有一点放不下的东西吧。你可以学会往前走,但是反过来,也总有人舍不得。”

“你还那麽年轻,不会停在这里的。你现在舍不得,放不下,可能是因为我们分开的时间还太短,也可能是我们之前一直没有说清楚,”平秋试探着微微走近,“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谈完以后,你应该回去继续念书,过你的生活。这样可不可以?”

徐修远没有说话,只是掀开被子,坐在床沿。见状,平秋走去先前那张座椅,还是只占前面一小块面积的坐姿,稍许犹豫后,他先开口:“你想问什麽?或者想说什麽,都可以。”

“不是应该你先说吗?”徐修远反问。

“好,那你想听什麽?”

“你想过我吗?”

“……”

“我只想知道这个,”徐修远直视平秋,口吻好似乞求,“不要骗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有过吗?”

“想过,”平秋坦诚道,“开始的时候经常想,因为觉得对不起你,很内疚,所以总会想起。时间久了,其实就还好。”

“有多想?”

“这种问题有意义吗?”

“对你没有,但我很在乎。我想知道,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你到底在想些什麽,是因为摆脱我觉得痛快,还是说,你和我一样,其实也会难过。”

“每段关系结束,每个人都会觉得伤心,这是人之常情,没什麽奇怪,也没什麽特别的。不单单是你,还有你哥哥、路洋,就算是你妈妈,我和他们有过任何一种关系,一旦结束,我都会很难过,人心是肉长的,这没有什麽大不了。”

“你想把我从你的特别级,踢到普遍级?”

“我只是想说,我们的关系很平凡,拿起和放下都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没有必要去执着这些问题,别把它看得太重。我都能学会,你那麽聪明,一定也可以。”

“我理解,但是我做不到。”

“你尝试过吗?”

“当然。如果我能做到,我早在十几年前,突然发现喜欢你那时候就可以放下你,”徐修远说,“平秋,你好像没有把我的话当真过。我喜欢你那麽多年,如果早可以忘记,我又怎麽会和你走到这一步?”

蓦然语塞,平秋望去徐修远的眼睛,转移话题道:“其实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为什麽会这样?我是说,你究竟是像你说的喜欢我,还是只是因为我当时和你哥哥的关系,让你觉得不舒服?”

“这种话谁告诉你的?”

“我只是想知道。”

“徐瑞阳,对吗?”徐修远靠近一些,将双手轻轻放在平秋膝头。他装作没有发现平秋那一瞬间的躲闪,仍旧平静问道:“他是不是和你说,我会关注你,甚至追求你,只是因为我不甘心,嫉妒你和他关系更亲密,所以这麽对你?”

“他不是……”

“我承认,”徐修远截走话头,不顾平秋满脸的惊愕,果决道,“我是嫉妒他,高考结束来找你,这都是我提前准备好的。这有什麽关系,被他知道和被你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我问心无愧,没有什麽不能承认的。”

“那段时间,我经常收到徐瑞阳以前那个号码的电话,也是你?”

“是我。”

“……为什麽?”

“我说了,我嫉妒他。要说亲密,我们一样是一起长大,不过是因为他和你同岁,你们共同话题更多,你当他做朋友,所以你们在一起。那为什麽我不可以?我也会长到你们的岁数,你一样可以喜欢我,事事以我为先来照顾我,为什麽我不可以?”

“你是什麽时候打算来找我的?”

“高考前。”

“你撒谎。”平秋微微把他的手一推。

“那你认为是什麽时候?”

“我能知道多少?对你的事,从来都是你说,我听,无论你说什麽,说多少,我一点怀疑的念头都不会有,因为我信任你,我觉得你没有理由对我撒谎。”

“你也说了,我没有理由对你撒谎。”

“但是你做的事,每一件都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麽会有这样的想法?”徐修远说,“因为你不再信任我了,无论你是听了徐瑞阳的话也好,听我妈妈的话也罢,在除了你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里,你最不信任的就是我。你宁愿相信我接近你,编谎来哄骗你是为了报复徐瑞阳,你都不敢相信我对你是真心诚意。”

“我不知道,真话假话,我分不清楚。”平秋有些疲惫。

“如果你分不清楚,为什麽不来问我?我们在一起一年,不过因为一点细枝末节上的问题,你就把我打在底下再也不能翻身,这对我公平吗?”

“其实,其实我想问的不是这些……”平秋很茫然,仿佛自己又在无意中跑进了徐修远的语言迷宫。他害怕自己下一句话又会像以前那样迅速投降,于是连忙摇摇脑袋,将思绪重新引回最初的话题:“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不要再说了。”

徐修远稍一皱眉,又即刻恢复:“好,那这回轮到你了,你想问什麽?”

“我没有想问的。”

“礼尚往来,你应该尊重我。”

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平秋后知后觉徐修远的双手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竟然把自己紧紧握着。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往后一坐,意识到裤子被沾湿的刹那,平秋被徐修远用力往回一拉。

“别后靠,会撞到头。”说完,徐修远好似贴心地收回手。

平秋立刻将双手在膝盖上蹭了蹭:“没骗你,我真的没有什麽想问的。”

“你不在意我这两年是怎麽过的?”

“我知道你过得很好,”平秋避重就轻道,“学校很看重你,何孝先和原酆对你也很好。你未来会大有作为的,我知道。”

“没有了?”

“没有了。”

“你难道以为你一个晚上看到的,听到的事情,就能概括我过去的两年?”说着,徐修远忽然起身,走去捡起那两瓶没有开封的矿泉水。

平秋看到他饮水时上下滚动的喉结,眼神定了定,又飞快移开。

一口气喝完半瓶,徐修远摸了摸额头,似乎感到少许不适,但他没有在意,接着说:“我为什麽会找到原酆,何孝先和你说过吗?”

“他说原酆很器重你。”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平白无故的,为什麽要去找原酆?”

“他没有说,我也不想知道,这不是我想关心的事,”平秋再次强调,“你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吗……是不是可以到此为止了?”

“我们连最要紧的话都没说,哪来的到此为止。”徐修远嘴唇沾湿,他浑不在意地用手背一抹,倒显出一点幼稚的孩子气。

平秋理解他的言外之意,但也确实不想再继续和他纠缠,因而道:“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

“我们的关系最近才刚开始,和他在一起,我不用去考虑自己和他相不相配的问题,这让我很舒服,至少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舒服,”平秋不躲不闪地对向徐修远的眼睛,没有任何迟疑,“我挺喜欢他的,也想和他往下发展。今天送你,是出于我们以前的朋友关系,我把你当弟弟,除这个关系以外,其他也没有了。”

“你会背着现男友,和你的前男友来开房?”徐修远低声笑起来,偏偏笑不及眼底,“你好大方。”

“如果他想知道,我会把事情原模原样地告诉他。”

“他叫什麽?”

“这和你无关。”

“看来他也很大方,就算你心里还有人,都愿意和你在一起。”彻底敛起笑意,徐修远面无表情道。

“我说了,我把你当弟弟,仅此而已,”平秋不甘示弱,“如果你要把我的好心当作是我余情未了,你大可以这样想,和我也没有关系了。”

“你忘得掉我?”

“总能忘得掉的。就算当年我那麽爱你哥哥,现在我不也把他放下了,”平秋平静道,“你也不会是例外的。”

言尽于此,平秋自认已经把话说明白,跟着站起身,拍拍打皱的衣角,又说:“这次应该不会跳电了。我真的该走了。”

擦肩而过时,徐修远似乎想伸手握住平秋的胳膊。平秋却一闪肩膀,低声说:“别碰我。”

徐修远的手顿在半空,直望着他这次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开,半晌才往后一靠,倚在桌边。胸口情绪在翻涌,他久久望着前方出神,跟着狠狠踹了一记床脚。

这一夜,恐怕两人都不得安睡。

天蒙蒙亮,平秋早早醒了,正洗漱时,发现凌晨时分徐修远发来一条短信。他本来已经准备左滑删除,但一看内容,踌躇片刻,还是去衣柜取了一件偏厚的旧毛衣,裤子和棉袜也各带一份,接着匆匆跑去便捷宾馆,正好碰见那位老阿公的孙子在门口伸胳膊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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