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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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江南的冬天冷如刺骨,入夜更是寒意嚣张。平秋望着窗外的夜色出神,脚下是密密的车流,绚烂的霓虹灯连着不断闪烁的车灯,齐齐映着满天细密的雨丝,整座城市像被一片昏暗的橙红所笼罩,因而显得格外光怪陆离。平秋一直望着风景,望得忘记说话,于是气氛凝滞,他和徐修远好似都在这一时间的寂静中寻找到一种足够安慰自身的平衡。

半晌,平秋涩然道:“过去那麽久了,你真的恨我吗?现在也恨我?”

话一说完,他像是担心徐修远会立即回答似的,快速收起尾音。但因为收得太快,动作太生疏,音调怪异上扬的同时,平秋还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单音节。他很羞耻,本能地不愿在这时候向徐修远流露出任何一丝丑态,因此又装模作样地抬手按在喉咙,轻咳两声,想以此消散那声鼻音带来的窘迫。

但很显然,徐修远并不在意。因为他根本没有应答,这让平秋怀疑他究竟有没有留心在听,或是早已经魂飞天外。

心下斟酌着,平秋又一次开口,不过音量比前一次轻了许多:“我想我们这样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事情总是开头的时候最难,但是一旦往下走了,那点困难也不过那样,对不对?”

话音稍一停顿,在之后的等待中,平秋意识到徐修远依然没有开口的打算,接着说:“以前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如果你还是不能释怀,想要我为你做一些补偿,只要我做得到,我都会尽量去办。但我们之间的矛盾,其实你和我都应该很清楚。在这两年,这种矛盾只会越拉越大,我们早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你是明白的,对不对?”

“……”徐修远始终望着玻璃窗外飘落的雨丝。细雨茫茫,有些晃眼,好似夹着细细的盐粒。原来又是一场雨夹雪。

“当年的事,发生得太快了。我也没有机会再见你一面,和你把话彻底说清楚,这的确是我不对。我听孙祺说,你那时候因为意外,进了医院。现在呢,有没有留下什麽后遗症?”平秋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徐修远的肩膀,“碰到下雨天会痛吗?”

徐修远站得一动不动,听闻微微低头,对上平秋的目光。他不来回应平秋的关心,仿佛平秋的在意是自作多情,更与他先前自以为果决的“分手论”南辕北辙。

平秋在他的眼神里领悟到这一点,顿时后悔不迭,急忙转移话题:“这两年,我用以前攒的存款在市里开了一家宠物店,开始不熟悉,现在经营得也不错。店里招了三个店员,都是女孩子……哦,现在是四个了。她们做事都很细心,人也很可爱,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挺适合我。”

说到这儿,平秋换了口气:“但是在你看来,你可能会认为这样的生活很无趣,很普通吧。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了,你想往上走,你意气风发,野心勃勃,和我不一样的。在你的世界里,你可以找到更适合你的朋友,更值得你青睐的……但是我不适合。”

几次丢话题,徐修远都像听不见似的不作答。平秋碰壁多了,讨不到好,于是手足无措,真不知道该怎麽办,只好跟着沉默下来。

终于,徐修远有了声响:“窗开了。”

平秋开始没有反应,直到被突如其来的夹着雨丝的冷风用力刮过脸颊,他急忙一抬胳膊,胡乱去关窗,却被动作更快的徐修远抢先一步。混乱间,他们双手碰在一块儿,平秋浑身像是触了电,本能往后一缩,躲开了。

把他的躲闪看在眼里,徐修远不动声色,总算愿意为他先前的冷漠做了总结:“你就想和我说这些?现在说完了?”

“我想和你好好谈,”平秋道,“是你一直不说话。”

“因为你说的每一个字,我一点都不想听。”

“那你也可以告诉我。”

“难道我还没有说明白?”掌心满是水渍,徐修远浑不在意地甩甩手,“你从来没有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我以前请你求你,每一句话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你呢,在决定用我来搪塞你良心的时候,你有想起过吗?你有想到你以前答应我的话吗?有吗?”

“我是……”

“你没有,”徐修远立即打断,他似乎不准备让平秋在这时发表一些无关紧要的反驳,“不然你不会在那天那麽简单就和我说分手。当着我妈的面甩掉我,让你有种表了忠心的安全感,是吗?你是不是想让她夸你一句,夸你很识时务,很懂得怎麽让她儿子痛苦得像被挖心掏肺?”

“你误解了,”平秋辩解得苍白,“我没有那个意思。”

“确定吗?你不用说,接下来你要说的话,我随便一猜就知道。你会说你从小就因为徐瑞阳,受过我妈很多照顾,你感激她,你佩服她,甚至想讨好她,”徐修远紧盯着平秋,忽然上前走近一步,几乎让鞋尖抵住平秋的双脚,“但你计划落空了。多可惜啊,我妈不会因为你那麽轻易投诚就来夸奖你,她只会觉得你可恨。你以为这个世界上会夸奖你的人有多少?以前到现在,到底有几个?要我告诉你吗?是你自己不清楚,需要别人来提醒,还是说你心里都明白,只是在那时候为了甩掉我,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

“你别说了。”平秋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得接连后退,极力忍着两排牙齿的颤抖,倔强地认为这只是因为先前那场突然的风雨太冷。

“为什麽不说?不把话说明白,你愿意面对吗?你既然都能把我牺牲掉,就为了在别人面前表现你的不在意和无所谓,现在又为什麽怕我把话说明白?还是在你看来,欺骗自己比欺骗别人的代价大得多?”

“徐修远!”平秋受不住了,大声叫停。徐修远的步步紧逼让他像是被扔去了悬崖边,他不想掉下去,于是伸手拽住徐修远的手腕,用力地扣着。他深深地呼吸,目光和徐修远的双眼死死交缠,他期望在徐修远眼底看到任何一丝不满或痛苦,但奇怪的是那儿黑黢黢的,他看不到任何一丝情绪起伏。

“你害怕什麽?”徐修远这麽问。

“我没有怕。”

“是吗?”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麽我们要这麽说话,”平秋忍不住道,“你真的有那麽恨我吗?已经两年多了,该结束的都结束了,难道一定要停留在原地不肯走才算真心吗?我诚心和你道歉,想和你和解,但是在你看来都是我在做戏,是我想找一点心里安慰,是吗?”

“难道不是?”

“那你还想怎麽样,要我把话说得更明白?”平秋微微挺直脊背,“好啊,那我说给你听。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压力很大,很多人,包括我自己,心里都清楚是我配不上你,我平庸无能,性格又软弱,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会信,我什麽都愿意听你的,但是这样的关系不会长久的。你慢慢会觉得我很无聊,很可恨,我的能力满足不了你的标准,这样的关系能长久吗,这种未来是你想要的吗?如果不是……”

“所以你就替我做了决定?”徐修远冷眼看他,“什麽都不问,什麽都不说,别人给你递的台阶,给你一个甚至目前都没任何根据的设想,你就迫不及待地跟着下来了,倒反过来质问我,还要给我扣一个‘识人不清’的帽子?”

“那不是别人,是你妈妈。”

“你自己缺爱找补,就不要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你一样。我是我,我妈是我妈,如果她的意志可以代替我,你怎麽不和她谈恋爱。”

“徐修远!”

“我哪个字说得不对?”

平秋气得发抖,说不清究竟是被徐修远误会更让他恼怒,还是被他嘲讽更叫他羞耻。他艰难道:“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吗?我们不可以都心平气和的,好好把话说清吗?”

“到底这是我的问题,还是你?两年过去了,你连最简单的问题都想不透,你又打算再花多少时间来解决问题?两年,十年,还是二十年?”徐修远睇着平秋,几乎要将他看个对穿,“这还不够,你不光是折磨你自己,还要把我悬在天上,让我那麽久都落不了地,这就是你的‘问心无愧’?”

“你何必总是抓着这个问题呢,”平秋疲惫道,“好吧,就算是我的错吧,你就恨我,当是我对不起你,所有都是我的错……”

“还需要我把话说得更明白?”徐修远好似对他的消极抵抗感到很失望,同时他反握住平秋的手腕,力道大得出奇,“平秋,你是懦弱又无能,为了满足你所谓的感激,成全你心里自以为的知恩图报,你把我牺牲掉了。甩掉我的时候,你心里会不会有任何一点的愧疚?你有吗?我看你没有。是你先放弃的我,凭什麽你能倒过来劝我释怀,请我放手?你说这话的时候不觉得可笑吗?是你骗我,一切都是你欠的我。”

“难道你就没有骗我吗?!”平秋失控叫道。

“……好,你说,把我欺骗你的无耻行径都列举出来,”徐修远不闪不避地望着平秋,“我对待你从来是问心无愧,如果在你看来,我费尽心思想要分担你的压力在你看来是欺骗,是隐瞒,可以,我接受这种指责。你说。”

质问他的话语尽数涌在嘴边,平秋剧烈喘息,紧张地手脚发颤。可在刹那间,他羞愧地意识到,往日里常和自己那颗敏感的自尊心争斗得死去活来的问题,在这时徐修远给出的大前提下仿佛变得无足轻重。

“说啊,”徐修远催促着,“把我推到你的对立面去,让我看看我到底有多少张欺骗你的假面孔,这不是一直困扰你的问题吗?你不说,我怎麽向你解释?还是说你根本找不出来,你所谓我对你的欺骗,不过都是你想把所有过错都推到我身上的借口。”

对视间,平秋心惊胆战。他近乎惊恐地望去徐修远眼里,好像又一次回到当年,他被徐修远牢牢扣在沙发前,他被抵着膝盖,听徐修远一字一句地复述他的罪证。平秋心虚极了,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于是只能听着徐修远的审判,被他牵引着,指使着往前进。

就在平秋即将再度沦为徐修远逻辑的罪人时,后方一声叫喊,宛如一声清泠的钟鸣,瞬间将平秋拉回现实。

立刻回头,平秋只见玻璃走道和酒店高楼间的衔接风口处站着一个程子农。他还是分别前的装扮,一双眼睛在平秋和徐修远身上来回,眉头微微一皱,他又喊一声:“秋老师。”

堪称如梦初醒,平秋猛然挣开徐修远,捏着被他紧攥而留有红痕的手腕倒退两步。玻璃走道有两扇窗户没有关紧,风在呼啸,少许则攀进窗缝,吹得平秋寒毛直立。他没有再看徐修远一眼,转身快步往程子农走去。两人躲进灯光昏黄的酒店走廊,程子农还轻轻拉着平秋的胳膊,把他往里领两步,彻底远离风口。

本能知道徐修远仍在望着这边,平秋如芒刺在背,只能借和程子农搭话来消散他的眼神带给自己的压迫感,哑声问道:“你怎麽回来了,找我有事吗?”

但程子农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仍然落在玻璃走道的徐修远身上,看着他走近,一样穿过风口,走进廊道。擦肩而过的瞬间,程子农有种莫名的危机感,本能反应下,他拉住平秋的胳膊,上前两步挡在他身前。

平秋被程子农遮掩着大半身体,唯独露出一双眼睛。他视线游移,一会儿跟着徐修远跑,一会儿又下移,看着程子农握在自己小臂的手。他有些不安,担心徐修远会当着程子农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但也不清楚他的焦虑究竟是为的谁,是程子农还是徐修远,亦或是他自身。

意外的是,徐修远居然径直走过,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平秋一口气没有松透,徐修远却在几步外回了头,沉着道:“需要等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上去。”

闻言,徐修远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转身走远。

回到顶层,原酆曲着腿在打电脑,估计在看股市。何孝先则趴在他腿上玩游戏,一见徐修远凯旋,他立即起身一蹦,恰好和原酆倾身取水杯撞在一块儿。原酆捂着下巴叫痛,何孝先捧着他的脑门亲两口,又飞速跳下沙发,跟在徐修远身边问他结果如何。

徐修远端起水杯:“不怎麽样。”

“骗人,”何孝先表情一拉,“我给你创造这麽好的机会,你没有抓住?以前你不是很厉害吗,怎麽这次失败了!”

“你也说是以前。”

“我本来还以为你去接他的时候,你们已经和好了呢,谁知道你的动作那麽慢,”转念一想,何孝先恐吓道,“你们分开那麽久,平秋可能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你。他那个弟弟,不就是吗?你以前也是他弟弟,这个还是弟弟;你是平秋的男朋友——前男友,那这个弟弟也可能是他的男朋友。”

“不会。”

“我说就是。他们都能睡在一个房间了,说不定还是一张床。而且你们分开那麽久了,他说不定已经和别人恋爱,什麽事都做过了……”

越说越离奇,一边原酆咳嗽两声,示意何孝先别把戏说得太过。

何孝先却不以为意,冲他隔空飞个吻,继续添油加醋:“平秋最喜欢长得帅的男人,看你就知道了,那个弟弟是不是也很帅?我觉得肯定不差的。有帅哥在身边,怎麽都不能错过吧。如果他们真的做了,你也不能生气,这也不是平秋的错啊,如果是我,我肯定也不会……”

“他不是你。”徐修远打断。

“他也不是你。”何孝先呛声,“你不能总是这样说话,你知不知道,会让人很生气的,谁都不会喜欢被另一个人看透的感觉,像是……像是被扒光了衣服,很难受的。你什麽都不懂,自大狂!”

领着程子农回房间,平秋直到握住门把手才发觉自己有些腿软,更说不清这时的心情是后怕还是庆幸。他倒一杯冷水饮尽,一杯不够,又是一杯。

好不容易将泛滥的情绪重新压回去,他用手背擦擦嘴唇,想起桌边还站着一个程子农,问道:“还没说呢,你找我有什麽事?”

程子农把手里的小塑料袋递给平秋:“里面是一些暖身贴。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零度,在室内不怕冷,但是到外面就不够了。虽然用处不大,至少能暖和一些。”

“谢谢,”平秋往袋子里一看,惊讶道,“这也太多了,我用不了这麽多的。你自己那边还有吗?拿回去一些吧。”

“不用,我们都够用。”

“谢谢你,还麻烦你跑一趟。”

程子农目光闪烁,思索片刻,终究没有忍住:“老师,刚才和你说话那个人,是你的……”

平秋一顿:“朋友。是我的一个弟弟。”

“你们吵架了?”

“吵架?”

“你们脸色都不太好,我想是不是你们遇到矛盾了。”

“没有的事,只是一些小问题。”

平秋显然不愿意明说,程子农也不再问了,就这麽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平秋无所事事地整理水杯,一会儿又跑去沙发收拾那件已经被折叠整齐的毛毯。他不直说,其实心里已经有了考量。

再不情愿,既然是答应过何孝先的,平秋最后送走程子农,还是爬上顶层。他进门之前酝酿过一番说辞,没想到何孝先照样满脸笑容,没有对他耽误时间表示任何的不满,拉着他坐在桌边,吃饭闲聊。

原酆在房间忙工作,偶尔走来拿东西吃,又专挑何孝先喜欢的那份,两人互不相让,何孝先急得张嘴就在原酆手腕狠咬一口。原酆吃痛,退而求其次,走前还摸了把何孝先的脑袋。何孝先平生最恨别人摸他头发,气得大口咀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平秋没有什麽胃口,多数时间都在发呆,想何孝先真是好玩,大大咧咧的,随心所欲,吃相又香;又想何孝先和原酆的感情似乎没有何孝先单方面说的那麽别扭,而且他们门当户对,兴趣相投,在别人看来,能走到一起也是天造地设了;还想徐修远不知道在哪儿,他没有过来吃夜宵,甚至一点声响都没有,是不是已经不在房间,可是不在房间,他又会在哪儿。

“你在看什麽?”何孝先皱着眉头,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胸口,“我身上有什麽东西吗?”

“没有。”

“你总是盯着我看,我好看吗?”

“好看。”平秋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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