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粉蜻（1 / 2）

第十八章 粉蜻

　　2793年，索比星。

　　我将最后一块积木放回原处，眉眼弯弯地看向程光。小姑娘笑嘻嘻地背着手，乖巧地歪了歪头。她知道我不可能对她发火，于是便在家中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

　　我这算是溺爱了吧。有时候我会这样想，可惜这想法从没长达三分钟过。除了这种破坏之外，程光总是乖得过分。我这个“大哥哥”到底只是个外人，她不敢撒娇，做错事后会自己想办法弥补。

　　我不清楚该怎样和她相处，我都摸不透这个小姑娘矛盾的性格，着实不懂该如何做好这个哥哥的角色。

　　虽然在七个世纪前我曾有过一个妹妹。

　　曾经，这个词总给我一种沧海桑田的缥缈感。我曾经经历过什么呢？两个世纪前我从冬眼中醒来，大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林向就像一束光一样出现在我的眼前，白衬衫黑裤子，轻松而又严肃。黑框眼镜鸟窝头发，他能把最为冲突的两种东西组合在一起，且不失其原本的面貌。我跟着他，和他一起研究，吃饭睡觉都在一起。可我又对他一点也不了解，即使朝夕相处，也仍旧毫不了解。

　　几杯白酒打破了那道本不该逾越的界线，在床上交缠融合又分开。自那之后我们又做了几次？好像没做过几次，却又像是做过很多次。肮脏的拥抱和罪恶的亲吻，沉沦在虚妄的梦境中以为自己的未来同是如此。

　　人生的动荡又有几人能说得清，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拼搏几次以使自己不再遗憾罢了。我们还是会分开，不论是什么事情所致。

　　时间冲淡了悲伤和仇恨。我懒于再对他产生什么情感了，尤其是在得知真相之后。什么爱啊，恨啊，都更像小孩子的玩具了。我的生命中不只有他一个过客，我还要过自己的生活，在这个新政府领导的旧世界里过好我的每一天。

　　我看着程光跑出了房子，跟上去想看看她要干什么。新政府执政后地面拥挤了很多，家中只有一个极小的院子，一半铺上了泥上种些花草，另一半留给程光选择用来做什么。

　　她奔向了花丛，后脑内的小辫子兴奋地跳跃着。我扶着门框，注视着她蹲下身，捉起一只青色的虫子，而后转身向我跑来。

　　“吴哥哥，你猜这是什么虫子？”程光俏皮地晃了晃手中的青虫，全然没有一丝害怕之色。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笑着摇摇头：“哥哥不知道，光子在生物课上学过吧？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粉蜻花虫。”程光得意地说道，它是给粉蜻花传播花粉的。你别看它又丑又小，粉蜻花可漂亮了！我们老师说，我们绝不可以伤害这种虫子，因为粉蜻花已经快灭绝了。如果把给她们传粉的昆虫杀了，她们也会死的！”

　　“是这样啊，那快把它放下来吧。”我伏下身对她说道，顺手点了点程光的鼻尖。程光吐了吐舌头，又跑回花丛把青虫放了回去。我走近她，蹲下身和她一起欣赏花的美丽。这时程光指向一朵极为显眼的粉色大花：“哥哥，那就是粉蜻花！“

　　我抬眼望去。层叠的花瓣呈深粉色，竟是一样的颜色。嫩黄的花蕊隐没在花辨之中，浅绿的花茎纤弱得惹人生怜。程光痴痴地盯着花看，眸子干净得不夹杂半分杂质。我微笑着移开目光，嘴角上扬几乎收不住笑容。

　　我不会再被自己囚禁了。

　　院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带着令人愉悦的心情传到耳中。程光欢呼一声：“琳娜姐姐来了！”紧接着便起身兴奋地跑了出去。

　　我站起身，没有动，静静等待两人进来。

　　门开了又关上，不一会儿又被打开。程光抱着琳娜的手臂拽着她冲了进来，小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悦。琳娜怀中抱着一大堆零食，花花绿绿的包装衬得她的色彩更为鲜艳。她留了长发，金发随意地披在肩头，闪耀着阳光的光泽；蓝色的眼睛比以往更明亮，柔和而深邃。

　　我怔在原地，显得不知所措。即使矛盾已经化解，我也仍无法理性地面对琳娜。经历过苦难的人的笑容总是格外耀眼，但我总怀疑自己不配拥有这个资格——以至于琳娜震撼了我一次又一次。她是如此干净纯粹，美丽而不张扬。

　　“怎么不来迎接我？”琳娜柔美的声音如春风般将我的注意力转移过去，她对着我展颜一笑，说道，“快帮我拿一下。”

　　我如梦初醒，接过她捧着的零食进屋放到桌上，转身看见林娜和程光都跟着进来了。程光松开手，却仍紧紧贴着琳娜的身体。琳娜揉揉小姑娘的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目光灵动而清澈。

　　“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我有些尴尬地说道，“这里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你来干什么？”

　　琳娜朝我看过来，嘲讽般打趣道：“我刚来你就下逐客令啊，这么不欢迎我吗？旺财，咬他……诶，旺财？”

　　她向后张望了一圈，皱起了好看的眉。过了好一会儿，那狗才屁颠屁颠地奉过来，黑葡萄般的眼睛贼溜溜地转。琳娜没好气地移开目光又说道：“他死了。”

　　“他是谁？”程光问。

　　我连忙上前摸摸程光的头：“你先到外面玩去，哥哥和你琳娜姐姐有事要聊，马上就出去陪你玩。”

　　“每次都是这样。”程光失望地低下头，语气中不难听出委屈，“哥哥和姐姐到底在聊什么啊？”

　　“在聊一个秘密，姐姐待会儿告诉你好不好啊？”琳娜抢先回答，对着程光眨眨眼睛。小姑娘眼睛一亮，从桌上抓了一包零食便跑出去玩了。琳娜关上门，检查了一下窗户有没有关好，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根本救不回来。”

　　我知道她指的是谁：“以索比星的医疗水平也救不了？”

　　琳娜遗憾地摇摇头：“索比星关于异种的资料少得可怜，我们没想到异种和人类竟还有别的差别。不知道旧政府到底干了什么，他的大脑产生了不可逆的伤害。林心暖现在处境很不好，别的办法不是没有，但是她不能用。最后他的尸体被安置在冬眠船中，被发射向异种所在星球的大致方位。其间飞行器会不断发射中微子束，也不知道能不能……算了，不说丧气话了，但……要是我当初没有走就好了。”

　　“这不是你的错。”我一时语塞，“是我的。如果我开始就跟着他一起出去，那么我们说不定能一起活下来。”

　　“你们只会一起死。但若是我留下的话，那个畜牲不会动他的。背信弃义的家化，不把他千刀万剐我都忍不住这口气！”琳娜恨声道，情绪激烈难以控制。我急忙叫她冷静，她这才反应过来，低垂下眉眼，显得十分懊恼。

　　停顿了一会儿，琳娜总结道：“那些日子对我来说都是噩梦，你看，”她伸出白皙光洁的手掌，严肃地说道，“这上面都是鲜血，有罪大恶极之人的，也有平民百姓的。我也成为罪人了，等我死了，就应该把我烧成灰烬，撒到海水里面——不，那样我肮脏的身体会污染环境。干脆把我当作肥料来用吧！”

　　“你不必如此的。“我强笑着，但话语是如此苍白无力。

　　“天哪，你也不懂我。“林娜开玩笑般说道，眼中却分明闪烁着泪花。她抽拉了几下，哽咽道，“我比林心暖和萨姆更可恶，我什么都不道，却成了罪恶的帮凶。像我这样的人，真的是令别人作呕。噢，说这些没有让你烦吧？——现在我来回答你问我的问题吧：我来这里，只是为了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我问。

　　琳娜望着我，笑容苦涩异常：“你敢回忆过去吗？”

　　“我……”

　　我本欲反问“有什么不敢的呢”，话到嘴边却死活说不出口。我敢回忆过去吗？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过去，然后轻描淡写地告放自己那一切不过是发生在过去的遥远的、不用在意的往事？我做不到，我只能偶尔回想一些碎片般的、毫无完整性可言的片段，甚至在这种回忆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发慌。我不敢回忆过去，根本不敢回忆那些黑色的压抑的经历。

　　我说不清楚这是不是懦弱，但对我而言，这不过告别过去，走向美好的未来的一种方式罢了。就算我能直面那一切又能怎么样呢？我是会找到自我还是能回到最开始？我应该向着未来走啊，我应该执着于明天的太阳才对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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