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抱我（1 / 2）

第七章 抱我

　　头疼。

　　针扎一样的头疼，密密麻麻，似乎永不停止。

　　我无法思考。我不记得我是谁。我在向深渊坠落，浓稠的黑暗包裹着我。我像溺水者一般挣扎，又因为不会游泳而沉向水底。这个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我在窒息的感觉中艰难地呼吸——一切就是这样，混乱而毫无逻辑，支离破碎。

　　模糊中我看到一只手向我伸来，那么神圣，像希望一样。我迟疑地握住了它，然后，我被拉了上去。

　　呼吸到氧气的美妙感觉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我紧紧握住那位救命之人的手，生怕他会丢下我，而我会被丢入深渊，无人问津。

　　伴随着一阵麻痒感，我睁开了双眼。

　　记忆向我奔涌而来，我差点再次晕过去。剧烈的疼痛从脑中传来，不过还可以忍受。我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起来，一张熟悉的脸映入我的视线。

　　“林老师？”我呻 吟道。

　　“我在。”

　　“我好像做了一场很漫长的梦。”我回想着，“但是醒来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靠！我被异种咬了来着。我没变成异种？过去多长时间了？”

　　林向捂住我的嘴，向我投来关切的目光：“你刚醒，先好好休息。异种这事不需要你操心，你现在很好。”

　　我困倦地闭上眼睛，“我不是应该死了吗？”

　　“你变成异种了。”他说。

　　我猛地睁开眼：“什么！”

　　林向没有回答，忧心忡忡地注视着我。我摇着他的肩膀，咬牙切齿地问：“你说什么？我变成异种了？我是不是马上就要失去神智变成畜生了？你说啊！”

　　“畜生这个词一点也不好。”林向回答，话语意味深长，“身体是什么？需要在乎吗？你为什么一直强调这个？这个时代没人在乎你的身体，你是美是丑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人类是异种根本无人去管！兴奋，我不想看你消沉，换而言之，我不想看你死。”

　　“你懂什么！”我松开手，颓废不堪。

　　“起来，我带你去看电影。”林向说道。

　　“不去。”我拒绝。

　　林向站起身，对着墙壁说：“电影。”

　　我以为他神经病犯了，没想到房间顿时变成了黑色，仅在天花板亮着一盏昏暗的灯。林向又说了句什么，我正对的那面墙出现屏幕，赫然六个字显示在上面：[未成年人禁入]。

　　“……你要让我看黄片放松？”

　　“是啊，怎么了？”

　　我立刻捂住眼睛：“我不看，伤脑子。”

　　“说明你依然想活着？”

　　我满脸黑线，“你坑我。”

　　林向捏捏我的脸，轻松自在地道：“过奖。”

　　电影还是开始了。刚播放，我便听到了一声不堪入耳的粗喘声。我忍不住透过手指缝看去，两个男人的纠缠在屏幕上呈现得十分清楚。我上中学时在朋友家偷看过几次这种片子，但我从未看过两个男人的……我慌忙低下头，要是失态了可就尴尬了。

　　我瞥了一眼林向，他竟然看得津津有味。我控制住扇他一巴掌的冲动，用被子盖住头捂着耳朵。但是我很好奇他们是如何做丨爱的——该死！我松开手，偷听电影中令人脸红的声音。

　　这绝对是个错误的决定，我某处传来不适的感觉，汗都下来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我慌忙掀开被子，跳下床冲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器用凉水冲刷。正以为很快便能缓解，林向却推门走了进来，还不知死活地问了句：“怎么了？”

　　“你想让我刚醒来就和你干那个吗？”我的脸红得发烫，强行保持镇定，“你快出去。”

　　林向嘿嘿笑，“可以啊。”

　　“不……靠。”

　　还是射了。

　　我转身看向林向，我现在也很想亲热一下。犹豫了一下，我冲他笑笑。

　　……

　　“今天是8月24日，异种差不多被困灭了。除了你之外，还剩七八个吧。他们也活不长了，嗯，就这样。”

　　“那我呢？不用杀我吗？”我的脑袋埋在林向的肩膀，“你说服他们了？”

　　“是萨姆说服了他们。她一口咬定你是被异种报复的，还在一个月时间内疯狂研究，研制出了一种可以抑制住异化的药物。很可惜它还不完善，只能暂时唤起记忆，且需每天服用。”林向揉着我的头发说道，“若不是她声望很高，未必能保住你。不过就算他们不同意也没关系，咱们可以远走高飞，到一个没人知道我们的地方。”

　　我说：“我最放下下的是我变成了杀死我妹妹的异种的同类，我本就对不起她，现在我彻底没法赎罪了。”

　　“你恨的是自己，对吗？”林向问，“你恨自己的离开，恨自己的弱小，不是吗？”

　　被如此尖锐地撕开伤口，我还是无法接受，沉吟了很久我才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妹妹不会怪你的。”

　　“我会怪我自己。”

　　林向小心翼翼地问道：“我陪你去看她？”

　　“去看她曝尸的沙漠吗？”我刻薄地反问。其实我并不想这样说，但心里的伤疤永远不可能治愈，除了接受它，我又能做什么呢。我苦涩地想着。

　　林向没应声，调整了一下姿势吻上我的唇。我碰到了他肩膀上的伤口，对于我之前咬了他的事，我虽然没有记忆但还是很抱歉。我的心被软化了，我知道我再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去吗？”他又问。

　　“去。”我说。

　　终究还是妥协了。我想。

　　……

　　虫洞跃迁失败后，我就像被安了发条的机器一样不停地转来转去。很多事情都像一场笑话，我则是舞台上的小丑供人取乐。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为我而举办的”旅行”还有三个旅伴：萨姆、白胡子和林心暖。林心暖我倒还可以理解，另外两位我就不清楚了。林向告诉我，萨姆最近也倍受非议，原本女皇般的威严几乎消失殆尽。异种那件事整得全人类皆知，还险些掀起“逃亡热”。但在异种只存在于一小块地方的情况下，即使是二十世纪的人类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其消灭。通过虫洞传回的信息成了萨姆骗人的证据，一夜之间她的名声臭得不得了。加上她为我作了担保，现在正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于是她决定出门散散心，等一个星期后热度退散再回去。至于白胡子，是政府安排监督我的。

　　当然，去大漠时只有我和林向，其他人会在距其最近的城市等待。在我的要求下，我们先一起到达城市，休整一夜后再徒步前往那里。除了白胡子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异议。傍晚时我们订了一家五星级宾馆，但我们都没有睡意，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楼顶。我把药丸扔进嘴里，丝丝苦味弥漫开来。林向递给我一瓶水，我接过，让水流冲散苦涩吧，我悲哀地想。我该怎样才能让吴雪原谅我？或许永远不可能了。

　　我仰头看向夜空，漫天的星河与五个世纪前的景象交错在一起。我离那个时代已经很远了，可它仍在我眼前，就如亿万公里之外的恒星散发的炽热的光依然能被我看到。可惜于我而言，它已无温度。

　　除了雪雪，因我而死的妹妹。

　　现在正是夏天，但沙漠的夜晚，还是会冷得吓人吧。我知道你已无影无踪，可我怎么可能轻易遗忘。我扶着栏杆凝视远方，连绵不绝的大漠将你埋葬入沙中。或许，你连灰尘都没有剩下。

　　轻盈的脚步声响起，却分明有沉重之感。“你恨异种吗？”萨姆空灵的女声仿佛来自天边一般。

　　我扭头看她，“怎么会不恨呢？”

　　萨姆伸手碰了碰栏杆，老锈的铁皮脱落下来，落入幽深的街道之中。死寂笼罩了顶层，良久，她才轻声开口：“如果你永远恢复不了，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

　　“我会尽力的。”萨姆垂下眸子，”这事我有责任。”

　　我说：“跟你没有关系，意外而已。”

　　萨姆沉重地摇着头，语气变得很激烈：“我当时很害怕，我担心虫跃会因此而被取消。我搞出了这么大的阵势，最后才发现这只不过是几颗手榴弹就能轻松解决的小事。说到底，我是个虚荣的人。”

　　女人脆弱的样子很令人心软。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您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这么年轻就有无数的成就。即使您失误了，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们都这么以为？”萨姆忽然笑起来，纤纤玉手用力一推破旧的栏杆。我连忙松手，看到栏杆坠了下去。砰然巨响在深夜是如此响亮，久久不散。我向萨姆投去询问的目光，她美丽的眸子中一片如水的平静，“我，是恶人。”

　　我无可适从，沉默不语。

　　萨姆抬头望着星空，像是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有必要吗？

　　若不是她是虫跃的指挥官，我一定会把她当作神经病的。好在林向及时解了围：“你们看天上，烟花！”

　　我抬起头，入目所及，一片灿烂的五彩。是庆祝战胜异种了吗？好像没必要，却又意义非凡。这不是我那时候简陋的小儿科，放眼望去看不见夜空，无声地绽放着一幅幅画面。我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几行白色的大字在夜景上显示：

　　“愿死难者们在天国安息。”

　　“人类的尊严不容异种践踏。”

　　“人性终会战胜兽性。”

　　“文明的力量不容置疑。”

　　寥寥几行字在夜空中停留了很长时间。城市里亮起了很多萤火虫似的微光，轻微颤动着。

　　“其实今天也是异种之战的两百周年纪念日，我们哀悼我们的同胞。”萨姆轻轻说道。

　　我意识到她说的是“我们”，我不是她说的“我们”之一。

　　孤独感扼住了我的喉咙。我什么都不是。

　　亿万蜡烛的光芒点亮了昏黑的世间，但死者已逝，永远不可能回来了。很难说得清我此时的情感，我是人还是异种？头痛传来，有另一个意识在觉醒。我嘟囔了一声我想回去了，便匆匆下了楼，进入房间扑倒在床上。我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有钻心的疼痛在骨髓间穿梭。敲门声小心地响起，我知道是林向，但是我不想开门。他什么都是为我好，可他那么干净的一个人，怕是从未受过伤害吧。还是说，这只不过是他施舍的怜悯。

　　我慢慢走进浴室，凉水顺着身体流至地面。我将水温调至最低，水流拧至最大，想把自己淹死的欲望在我脑海中浮现。我将浴缸放满水，躺进去，清水漫过了我的肩头，冰凉刺骨。我猛然想起自己还穿着衣服，索性不脱了，就这么泡在水里。

　　不知不觉间我把头埋在水里，水流灌入耳朵，很难受。那一刻我真的动了把自己憋死的念头，然而我在浴缸底部看到了一幅画。就是它，让我抬起了希望。

　　画很简单，是一个男孩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在沙漠中行走。旁边题着一行字：我们要回家了！我紧盯着那女孩的脸，她是如此地熟悉，这张脸我何止见过千万遍！即使这幅画只有瓶盖大小；我也辨认了出来：这是吴雪！这是吴雪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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