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别再离开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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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别再离开我

  褚恬年后初六就从四川老家回到了B市,第二天上何筱家来拜年,带了不少特产,一口吉祥话让田女士笑得合不拢嘴,硬留下她吃午饭。

  何筱在一旁看着,在褚恬这个干女儿还没来得及变成亲女儿之前,把她推进了自己的房间。

  褚恬大剌剌地坐到了床上,何筱一边给她倒水一边问:“怎么回来这么早?”

  “烦的。”

  “烦什么?”

  褚恬接过何筱递过来的水,悠悠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有点儿理解伯母为什么总催着你去相亲了笑笑,可能我们真到这个年纪了。”

  何筱有些好笑:“怎么?伯父伯母也催你了?”

  褚恬烦躁地揉揉长发:“这事儿催也不行,遇不到合适的我就不愿意嫁!”

  “谁说没有合适的?”何筱觑了她一眼,“我看徐沂就挺可你心的。”

  “剃头挑子一头热。”褚恬切一声,“谈恋爱这事儿可不是光我乐意就行的。”

  听这话,何筱还真乐了。她跟褚恬大学四年,只见过别人热脸贴她冷屁股的,很少见她感情受挫的。没办法,这年头美女就是有这资本。

  “这么说,徐沂还没被你策反成功?”

  “我倒是挺想向敌人内部纵深推进的,可架不住人死守阵地啊。”

  “没事儿,不丢人。”何筱玩笑似的开解她,“对方可是徐指导员,你就算牺牲了,也是光荣且壮烈的。”

  “得,我谢谢你。”

  褚恬平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天花板。不一会儿感觉到身侧陷了下去,她偏了偏头,轻声说:“笑笑,你说我是不是特欠啊?那么多追我的我都没看上一个,唯一一个我想追的却看不上我。这算是报应?”

  “你怎么就知道徐沂看不上你?”

  “这还用问?知名军校出身,有家底,有教养,投笔从戎有前途,长相又那么好,这得多少人喜欢啊?用脚趾头想也轮不上我。”

  何筱噗地笑了:“恬恬,你看着挺了解他的,怎么会把他想得那么肤浅?光凭家境相貌,就能真正地认识一个人?”斜了褚恬一眼,她继续说,“依我看,徐沂他不是看不上你,大概是你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有心理准备。”

  “这需要什么心理准备啊?”褚恬有些委屈,“就好比打仗,敌情来的时候还得提前通知你一声?还有,我倒是不想那么肤浅,想多了解他,可是人家也不给我机会啊。”

  何筱只好放弃地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看不透他。”

  褚恬莫名有些沮丧:“同样是女人,怎么我跟你的待遇就差那么多?”

  何筱微囧。

  过了大概有一分钟,褚恬突然从床上爬起来:“笑笑,你元宵节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部队?”

  “我爸我妈都在呢,去不了。”

  “没事儿,我跟他们说,就说我有事想让你陪。”

  褚恬的话,让何筱有些动摇了,她想起之前程勉的邀请,一时没有说话。

  “去不去嘛。”褚恬挽着她胳膊晃。

  何筱斜眼看她:“去那儿干吗?”

  褚恬斗志昂扬道:“去堵徐沂。拿不下他,我还不信了!”

  何筱失笑了下,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点了点头:“那好吧。”

  正月十五正好是周六。

  路况并不算太好,早起就飘着雪粒子,到了傍晚就有下大的趋势。不过这糟糕的天气也阻挡不了人们过节的好心情,市区禁放烟花,很多人就驾车跑到了郊外,路途很是拥堵。

  褚恬开着吉普车,跟着队伍慢慢地往前挪,出了城车就快了很多。不过一个小时,就到了T师营区的大门口。

  往日严肃庄重的地方,因为这过年的喜气,氛围也顿时柔和了不少。两人把车停稳,下车等了将近十分钟,接领的人才匆匆跑来。

  褚恬裹着大衣,忍不住跺脚:“程连长,不带你这样的,大老远我把笑笑给你送过来,你就这么晾着我们啊?”

  对于程勉而言,能在这天见到何筱已是天大的惊喜,所以对于再多的抱怨也是微笑地受着,他十分夸张地给褚恬鞠了个躬,做出邀请的姿态:“临时开了个会,对不住了,里面请。”

  被给足了面子,褚恬颇为威风地抬头挺胸走进营区。

  何筱跟在后头,左右环顾了下,她问:“不是说每年来营区过年的嫂子很多吗?怎么我一个也没看见。而且外来的车都不让进,我看停在营区大门口的也就恬恬那一辆。”

  “都在家属楼,离营区不远。”

  程勉说着,偏头看了看她。披肩的长发,随意地散着,浓密的眼睫毛上落了几粒雪花,原本红润的唇色因为寒气微微有些苍白。他看着,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

  何筱感觉到了,抽了抽手,对他说:“这么多人,你注意点影响行不行?”

  程勉抬眼望了望,很坦然地带着她继续往前走:“没事儿,今天能进来的都是家属,随他们看。”

  何筱:“……”她又不是他家属!

  到了侦察连宿舍,才知道徐沂不在的消息。褚恬大失所望,何筱也有些过意不去,早知道就该提前问下程勉的,但又怕他说漏了,所以才瞒着。

  “你不是说,徐沂今年没有休假吗?”何筱忍不住抱怨了下程勉。

  “是没休假,但他是本地人,过年都没回家,家里二老坐不住了,一个电话把他召回去了,只有两天。”

  “他该不会是知道我来了,故意躲起来了吧?”褚恬有些泄气,“你家也在本地,怎么没见你回去?”

  “总得有个人值班吧。”程勉笑了笑,“行了,别生气了。徐沂长年驻扎军营,过后你随时来随时见。”

  “我才不是想见他的。”褚恬口是心非道,在床上坐了会儿,一看是徐沂的床位,立马火烧屁股地站了起来,负气走了出去。

  眼看着褚恬出去了,她回过头问程勉:“徐沂真的不在?”

  “真不在,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都不在。”

  “为什么?”

  “因为——”程勉犹豫了下,“今天徐沂要去祭拜他的哥哥。”

  何筱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程勉。

  程勉把热毛巾递给她,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笑:“徐沂因为当兵的事儿跟家里闹得很僵,他家条件很好,刚来侦察连那会儿他的父亲不止一次向我们首长要求让徐沂转业走人,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招让家里消停。后来他就一直待在部队,很少回家。”

  何筱接过毛巾,低声问:“那他哥哥是怎么——”

  死这个字,她说不出口。

  “只知道是事故,问再多就违反保密守则了。”说着顺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何筱缄默了,用毛巾轻轻地擦着手,好一会儿,才抬头问道:“他哥哥——也是军人?”

  程勉一愣,笑了:“空军,是个英雄。”

  部队的节日向来都是简单而热闹。一来是人多,二来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能闹。

  何筱小时候没少在连队过年,一到过年的时候,院里的小孩儿都喜欢跑到连队里跟战士们一起玩儿,不为别的,就图个热闹。

  何筱一走进侦察连的食堂就被他们的阵势震住了,满屋子挂满了彩带和气球,桌子上刷刷竖满了好几排的啤酒,各色美食摆在桌子上,先不论味道如何,光是这品种,就够她数的了。

  不过东西虽然多,但都算不上精致。都是一群二十一二岁的战士,他们要的不是精致和昂贵,而是欢乐和满足,来弥补不能回家团聚的遗憾。这些,足够了。

  “来这边坐。”

  程勉领着她往前走,何筱抬眼望了望,顿住了脚步:“对了,恬恬去哪儿了?好长时间没看见她了。”

  话音刚落,就见褚恬从厨房钻了出来,脸色绯红,脚步不稳。后面还跟着炊事班长老朱,只见老朱苦着一张脸,想伸手扶她,又被褚恬给推开了。

  程勉立马把老朱叫到他面前来,老朱一张胖脸都快皱成包子了:“刚我们正在炒菜,这姑娘冷不丁地进了操作间,张口就要白酒。我以为她是哪个家属,就给她拿了一瓶,没想到人拧开瓶盖仰头就灌。你是没瞧见那架势,比连长您还猛!”

  程勉眼皮子一跳:“喝了多少?”

  老朱伸出三个手指头:“三两。”

  何筱也是一惊,目光满是无奈地看着褚恬,见她踩着高跟摇摇晃晃的样子,连忙走上前扶住了她。

  褚恬睁着蒙眬的大眼睛看了何筱一眼,认出是熟人,嘿嘿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笑,你、你别担心。既然、既然来了,就得好好玩儿!”说完一把推开了她,直扑临时搭起来的主席台,小排长江海阳正在上面忙活,被横冲直撞而来的褚恬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往边上一躲,就被褚恬扑个正着。

  江海阳一纯情了二十五年的小处男顿时傻眼了,眨巴着两只眼晴向程勉和何筱求助。孰料这两人颇有默契地把头一扭,都当作没看见,小江排长只好在战士们的起哄声中把怀中的姑奶奶扶了起来,同时咬着牙问候他们程连长:您老不仁,别怪小的不义……

  把褚恬送回程勉的宿舍安顿好后,会餐正式开始了。

  因为何筱的到场,战士们玩命地起哄程勉程连长,非要他对月作诗一首。程连长心说要他一军校出身的理科生作诗,这不是找抽呢么?可还来不及拒绝,人就被架到前头了。

  他站稳,见实在躲不过了,就抬手压了压:“这个,同志们,听我说——”

  战士们嗷嗷叫了两声,没人听他说话。

  “不是我推辞,实在是因为我来文的不行,没那才情和水平。这样——”程勉心情颇好地给自己倒了杯酒,“这杯酒,我一口干了!”

  小江排长带头喊:“要白的,不要啤的!”

  好嘛,这才算他们的最终目的。程勉威胁似的指了指江海阳,又给自己倒了杯白的,仰头,一饮而尽,顿时又换来一片鼓掌声。

  何筱在下面瞅着,轻轻地笑了。她不敢说程勉这个连长做得很成功,但最起码他做到了自己所认为的最好。威严,却又不失温和。

  围攻完了程勉,接着就是何筱。笑笑同志一开始想逃,被副连长老吴乐呵呵地拦住了:“同乐同乐,同乐同乐。”

  这么会儿工夫,江海阳就把啤酒瓶子杵到了她的面前:“嫂子,来一曲吧!”

  战士们跟着起哄:“来一曲!来一曲!”

  何筱很淡定地对着江海阳笑:“我不会唱,你们可别为难我。”这不是谦虚,更不是推辞,她是真的五音不全。

  “那不行。上回咱们去东北的时候,您就没唱,这次说什么也得来一曲!同志们说是不是?”

  何筱被他弄得有点儿骑虎难下,只得看向程勉。接到“家属”的求救眼神,程连长清了清被酒烫得火辣辣的嗓子,提腿给了江海阳一脚:“你这是过了今天不想明天了是吧?给我适可而止啊。”

  “这您可冤枉我了,我这代表的是群众的意见。”

  江海阳别的本事没有,煽动群众功夫一流。

  “那这样——”程勉挑挑眉,酒后的燥热让他把军装外套的扣子解开了两粒,“我来,如何?”

  连长要唱歌,当然求之不得。可同志们也不傻呀,连长这么一唱,不仅帮家属过关了,而且还获一“英雄救美”的称号。

  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儿,本着折腾到底的原则。副连长老吴代表大家出面了,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算啦算啦,咱们连长家属也是头一次来部队,不好搞得那么放肆嘛。”

  程勉和何筱一听,颇为感动,只是还没感动完,就见老吴向小江排长招了招手:“你们不是有准备嘛,赶紧拿出来吧。”

  说着,一个战士迅速地跑向厨房。不一会儿,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苹果,只是这个苹果有些奇怪,是用一绳子坠着的。

  何筱一看就明白了,拉住程勉说:“咱俩这会儿逃还来得及么?”

  程勉还没太反应过来,只听老吴站在小板凳上,举着苹果对他们两人说:“这样,歌可以不唱,只要你们够得着吃我这苹果。”

  这惩罚措施一宣布,食堂彻底炸锅了。

  程勉是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气笑了,站在苹果下面,侧头看何筱。那神情似是在说来不及逃了。

  何筱回看他,用眼神问:“真吃啊?会被整得很惨。”

  程勉收回视线,凝视着老吴手里的苹果,琢磨了好一会儿,问:“也就是说,我俩一人一口就算过关了?”

  老吴点点头:“正解。”

  程勉略显头大地嘶了一声:“老吴我没看出来你啊,这么阴险?”

  老吴乐呵呵地:“群众意见,群众意见。”

  “得。”程勉点点头,盯着苹果的眼神瞬间变得很锐利。

  老吴把苹果放在程勉和何筱中间,手里攥紧绳子,正准备喊预备开始的时候,程勉突然伸手握住了苹果,在上面咬了一大口。接着又在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揽过何筱的腰,将露在外面的那一半送到了何筱的口中。

  何筱也傻了,几乎是无意识地张开嘴,任由他动作。只见程勉那两排大白牙上下一咬,苹果就到了何筱的嘴里。

  这种吃法,让何筱的脸腾地就红了。她咬住苹果,试图闭上嘴巴,却在匆忙之间含住了程勉还没来得及撤退的下唇。

  突来的柔软与濡湿感,让何筱彻底惊呆。

  程勉也呆了一下,而后试探地动了动嘴唇,想要更深入。

  在场的人先是安静了一瞬,之后爆发的起哄声简直要冲破食堂的屋顶。何筱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急急地推开程勉,想说话,却被呛得咳嗽个不停,整张脸不知道是羞的还是咳的,红的跟老吴手中的苹果有一拼。

  程勉忍住了笑,轻轻地拍了拍何筱的背,假装严肃地喝止住那一群看热闹的:“不许瞎起哄!”

  战士们嘘了他两声,程勉只当听不见,他揽住何筱的背,低头问她:“好点儿没?”

  何筱闷在他的怀里:“我想出去。”

  程勉扶稳她,笑着说好。

  闹也闹够了,大家伙终于放过了他们两人。只是江海阳这个不怕死的举着啤酒瓶子冲到程勉面前:“连长连长!跟咱们说说吧,现在您老是啥感觉?”

  程勉睥他一眼:“再多嘴你就上老朱的炊事班里去喂猪。”

  连长发威了!江海阳立马噤声,笑容讪讪地目送他们两人走了出去。

  各连都还在食堂庆祝节日,很少有人在外面溜达。雪有渐渐下大的趋势,簌簌地落下,铺在地上,寂静无声。

  何筱走在前面,程勉慢悠悠地跟着,见她越走越快,才出声叫住她。何筱脚步一顿,好久才转过身,原本有着淡淡粉色的唇瓣在此刻看来竟红得浓艳。

  “程勉,你故意的吧?”

  “这可冤枉我了。”程勉喊冤,“这是我的初吻!”

  看那神情,似乎还挺可惜的。何筱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她还没喊委屈呢。

  偏某人不知好歹,得寸进尺地问:“你也是第一次?”

  “不行吗?”何筱恼羞成怒道。

  程勉蓦地就笑了,灿烂得不得了。

  “行啊,怎么不行。”他凝视着她,眼神很是温暖和满足,连同声音都柔和了下来,“我求之不得。”

  何筱看着他发傻的样子,脸色也绷不住了,瞪了他一眼,别过了头。

  如此温情的气氛,如果没人打扰,那就太完美了。只可惜,两人刚别扭完,就听见身后响起了啪啪两下掌声。程勉和何筱被惊醒,才看见前方不到二十米的拐弯处有一个人,定睛一看,是卓然。

  她斜倚在那里,两只眼睛颇有兴味地看向他们这个方向,神色悠闲,见他们向她望去,卓然举起手说:“先说明啊,我没打算偷窥,是我正好从这里经过,巧合来着。”目光在何筱身上打个转,“没想到啊,何筱。”

  程勉早就知道何筱跟卓然见过面的事了,他握住何筱的手不让她挣脱,表情恢复淡定从容:“你怎么在这儿?”

  由于程建明和卓然的父亲都在基地里工作,所以他们两家现在住在同一个大院里,就像小时候那样。

  “这话问的,就这么不欢迎我?”卓然戏谑地勾了勾唇,“我表弟在你们师当兵,今年第一年不能回家,我来看看他。”

  “早说,我好替你照顾照顾他。”

  “不在你的侦察连,就不劳烦你了。”卓然笑了笑,“更何况,能被你程连长照顾,也不是什么好事。”

  程勉懒得跟她多说,正好此时何筱拉拉他的袖子,说要回家。他答应了下来,两人这就要走,却又被卓然叫住。

  “坐我车走吧,我今天开车过来的。”卓然表情很是无辜地看着程勉,“再说了,你能送么?”

  程勉还真是不能送,不过他不想劳驾卓然。倒是何筱,她想了想,对程勉说:“就坐卓然的车好了,恬恬喝成那样,也不能开车。”

  程勉沉吟了片刻:“那好,车先放在这里,有空了我给她送过去,等我电话。”转而又叮嘱卓然,“雪大,路上小心。”

  卓然简直有点儿受宠若惊:“得,您放心。”

  因为今天出外的人多,所以从营区出发,走了十分钟就上了亮着路灯的路。卓然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何筱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褚恬在后座沉沉地睡着。气氛宁静得接近诡异了,犹豫了下,何筱还是把窗户滑了下来。

  卓然这才看了她一眼,“透透气是好的,别回头感冒了又上我们医院。”

  何筱轻轻一笑,“我都不在意,你担心什么?”

  “我能不么?想想今天程连长看我那眼神。你得承认,程勉一直都是站在你那一边的,因为咱俩之间的那个破事,他一直不待见我。”

  听卓然这么轻描淡写地提及她们的过去,何筱心里微微有些不平静。她看向窗外,低声说:“说吧,你肯定有话跟我说。”

  “没什么,就想跟你叙叙旧。”上了大路,卓然松了口气,“这么些年,你有没有过红旗的消息?”

  何筱在心底暗暗觉得有些好笑,重逢以来这么久,卓然终于问了她一个有关叶红旗的问题。她的性子真是变了,变得这么能忍。

  “没怎么联系过。”

  “真的?”卓然笑了笑,“那让我告诉你吧,他现在在西北大漠一空军基地,上尉军衔,任发射队队长,怎么样,牛气吧?”

  “牛气。”

  卓然渐渐笑不出来:“下部队四年,就像死在那里头似的,没回来过一次。”

  “你别这么说。”

  卓然也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暗自呸呸了两声,斜眼看何筱:“怎么,你还挺担心他的?”

  “我只想提醒你别随便咒人。”

  卓然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车厢里很是安静了一阵子,进了市区路途很堵,车子停在那里,何筱耐心地坐着、等着,几乎就要睡着的时候,听见卓然低低的一声叹息:“我有时候特想问问叶红旗这孙子,你有什么好?”

  何筱偏过头,凝视着卓然,眼神明亮温和:“你还觉得红旗喜欢我?”

  “我不知道。”卓然说,“但我就是忘不了那年他向你表白的那一幕。”

  何筱听了这话简直想笑,克制住了情绪,她说:“说实话,我也忘不了。”

  说完就被卓然狠狠地瞪了一眼,她怒视着她:“你!有你的!”

  “生气了?”何筱真笑了下。

  她忘不了,其实是有原因的。那毕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被表白,在导弹旅大院的操场上,在小伙伴们目光的注视下,少年叶红旗眼睛发亮,脸庞通红地对着她说出了“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到现在她还记得那天的阳光是多么的灿烂。

  然而真正让她记忆深刻的是,那天程勉也在场,他听到这四个字时也愣在了那里,呆呆地看着她。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像是迎头遭遇了一棒痛击,她整个人都懵了,反应过来之后通红着双眼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那天回到家里,她哭了整整一个晚上,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急得老何差点儿找到叶红旗家里去。然而她哭,却并不是因为任何人,而是为了她自己。就在被表白的前一天晚上,在大院的操场上,顶着满天星辰,她羞怯又大胆地跟刚被陆指录取的程勉说,也想考到陆指所在的城市读大学。那晚程勉也笑得十分好看,他揉了揉她的头,说:“我等你。”

  原本以为这就算是承诺了,现在想想,真是年少轻狂。

  “卓然,我说忘不了是真的,但红旗不再喜欢我也是事实。所以你实在没必要拿这个来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

  卓然像是被点中了穴位一般,怔愣良久,才说:“说的好像你特了解他一样,不是说没怎么联系过吗?”

  “是没怎么联系过。”何筱说着,又慢慢补充了句,“只是曾经见过一面而已。”

  卓然惊得方向盘都快握不住了,她转过头看何筱,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你们两个人见过?什么时候?”

  将她的诧异看在眼里,何筱微微失笑:“说起来就有点远了。”

  那还是她刚上大一的时候,带他们军训的是空军工程学院的大四学员,其中就有叶红旗。一开始他们两人谁也不知情,直到快要汇演的时候,叶红旗带的那个连女生人数太少,问他们学院借人的时候,两人才真正见到面。

  “三年多没见面了,一开始不敢认,后来听他说话,才肯定他是红旗。”

  卓然呆了呆:“那你们都说什么了?”

  “忙着准备汇演,什么都来不及说。他们队里管得又严,偶尔在餐厅遇见了能聊几句。更多的时候,不怎么说话。”

  “为什么?”

  何筱微微一笑:“总见他对着手机笑,也不知道在跟谁聊天,我总不好去打扰吧。”

  有句话何筱没说。那次他们见面,叶红旗只愣了一愣,而后从容如初地跟她打了个招呼,说了声好久不见。那个泰然自若的样子,绝不像是装出来的。从那时何筱就知道,以前是什么样都过去了,从这一刻起,她跟叶红旗就是个许久未见的老友。

  回头看卓然,发现她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何筱乐得见她这副模样,“想起来了?今天正好就把你心里那根刺给拔了,免得你惦记叶红旗的时候还捎带上我。”

  卓然立刻炸了:“谁惦记他了?啊?谁惦记他了?”

  何筱简直想翻个白眼给她看,最后还是忍住了。爱谁谁去!

  见何筱不理自己,卓然顿时就泄了气,默默开了一会儿车,她问何筱:“那这件事,你跟程勉提起过吗?”

  何筱摇了摇头:“我跟程勉之间,跟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卓然撇了撇嘴,倒也没再说什么。两个人沉默地走完了后半段路,最后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何筱即将要下车的时候,她突然叫住了她:“笑笑,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身为一连之长,这个晚上程勉被灌不少,不过都是啤酒,醉得不太厉害。回到宿舍,他醒了醒神,摸出手机给何筱发短信:到家了没?

  发完之后他躺回床上静等回复,不一会儿手机铃声响起,一看竟是何筱打来的。程勉这心里是止不住地乐啊,果然今晚这趟没白来,都知道主动给他打电话了。

  程勉慢悠悠地接起,饮酒后的嗓音格外喑哑有磁性:“到家了?”

  那边何筱“嗯”了一声,平静地道:“程勉,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事?”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息,之后他听见何筱问:“那晚,我跑了之后,你是不是跟红旗两人打了一架?”

  神经放松之后,反射弧也有些迟钝了,程勉花了一分钟才明白何筱问的意思,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卓然跟你说的?”他就知道让这女人送她回家没什么好事。

  “这个你别管。”何筱说,“你只用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程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笑笑,我……”

  “真打了?”何筱又问了一遍。

  程勉不吭声,默认了。那边何筱的呼吸声也是一起一伏,末了把电话给挂了。

  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程勉有些焦躁地捋了下板寸头,眉头微皱着,酒醒了一大半。

  程勉很想打电话过去跟何筱解释,只是手指在回拨键上迟疑了半天,最终还是慢慢地将手机放到了一旁。同时不可抑制地,关于往事的一幕幕仍是浮上了心头,占据了他愈渐清晰的大脑。

  叶红旗。

  从与何筱重遇以来,他就尽量避免提到这个名字。但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在他二十七年来的人生中所烙下的印迹,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

  认识他,比认识何筱还要早。在他和母亲刚刚从首都的军区大院搬到导弹旅大院时,那里只有叶红旗一个男孩,等他去了,两人很自然地就玩到了一起。他很喜欢这个小伙伴,他大胆且活泼,总是疯了似的带着他到处玩。程勉还记得,两人刚见面的时候红旗比他还要高一头,等到一年之后他抽了芽长了个,就慢慢地比叶红旗要高了。

  上初一的时候,院里又新来了一批人,是从总部老大院搬过来的。新人来的那一天,正是B市最热的时候,他们这些小毛孩正放暑假,闲的没事干就跑去门口看热闹,也不嫌热。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何筱,她坐在最后一辆军卡里,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抱着个粉色的书包。看着她身上穿的漂亮裙子,程勉只觉得她比自己遇见过的所有女孩都美。不自觉地就想上前跟她打个招呼,没想到一打开车门,她跳下来吐了他一身。

  这相遇算不得完美。但从那以后,他就像是黏住了她一样,总喜欢找她,总喜欢跟她玩。

  然而叶红旗跟他不同,他不喜欢院里新来的这些人,因为来了很多个子比他高力气比他大的男孩,他在这些人中找不到一点优势。虽然后来大家都玩到了一起,但最开始,叶红旗对这些新来的人总有一些敌意,跟其中一些人还打过架。

  对女孩,他倒没有像对男孩那样暴力,但也会欺负。他觉得这人特贱的一点是,他不找别的新来的女孩麻烦,专挑何筱,这就让他看不过去了,两人也为此打了不少架。直到过了一两年,大院里的新人和旧人渐渐融合到了一起,孩子们之间的矛盾才缓和了一些。叶红旗不再欺负何筱,他们两个也重归旧好,三个人也慢慢地玩到了一起,但在他心里,跟何筱最亲近的,永远是他自己。

  那时他已经上高中了,十六七岁的大男孩,正值荷尔蒙分泌旺盛的躁动青春期。因为要住校,他一星期才能回来一回,每次一到家就去找何筱玩,十回有五回见不着。因为何筱上初中了,她妈管得很严,不让她总跟他一个男孩出去疯。尽管一个月只能见个两三回,程勉也觉得满足了,剩下的时间努力学习,在后来的高考中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陆军指挥学院,一点也没动用家里的关系。相反地,叶红旗却发挥有些失常,最后去了空军工程学院。

  高考结束的那一晚,两人在操场上喝从炊事班里顺来的啤酒,喝到最后神志都有些不清了,他原本是想安慰叶红旗的,絮叨地说了一堆废话后,却发现那孙子正举着酒瓶对着天空,眼睛明亮地发着呆,然后老神在在地说了句:“以前你不是老问我为什么总是欺负笑笑吗?我一直也不明白,今天我看见她时突然就知道答案了,我想我是喜欢她。”

  对于叶红旗突如其来的这一句,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扯淡。叶红旗也笑了,似乎是觉得很可笑。再后来两个人谁也没提这事儿,直到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叶红旗突然来找他,说了他父亲要调走的事儿。

  当时他脑子里就有点懵,接着就听叶红旗说,今晚让他帮忙把何筱叫下来,他要郑重地再跟她道个歉,然后再道个别。程勉当时不疑有他,当即就答应了。因为他知道何筱爸妈特别看不惯叶红旗,总嫌他欺负自己家女儿,一直不让他上他们家去玩儿。然而待他把何筱叫出来之后,那天晚上的事儿就发展得出乎他的意料了。

  叶红旗先是跟经常一块儿玩的发小说了自己要搬走的事,接着就在众人的注视中,向何筱表了白。他记得,当时何筱愣住了,而他整个人也像脑门被人重重砸了一拳,耳边嗡嗡直响,待他反应过来之后,何筱已经跑远了。他想去追,却怎么也拔不开脚。他要跟她说什么,怎么解释,毕竟是他把她叫下来的,告诉他红旗有话要对她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他说不出口的原因是,此时此刻他突然恍悟了,原来那种跟她在一起的喜悦感,只有他是她最亲近人的满足和占有感,叫作喜欢。他一直没有明白过来,直到叶红旗抢在他面前说出口,他才知道,他是喜欢她的。

  回过神来,程勉突然觉得。年少时候的自己,真的是傻得透顶。

  节后第一天上班,何筱一来到中心就听说了褚恬请病假的消息。回到办公室她立马给褚恬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她声音有些虚弱:“没什么大问题,你不要管我,好好工作。”

  “不行,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跟老张请个假,去看看你。”

  “别,可千万别——”褚恬立马制止她,声音有些懊恼,“就是个小感冒。从小到大我就不能喝酒,喝了之后第二天肯定会难受。不过不严重,你千万别来啊。丢死人了,不想见你。”

  何筱微哂:“那你好好照顾自己。”

  褚恬“嗯”了一声:“对了,我表姐下周末要结婚了,她说想请你当伴娘,看你有没有时间?”

  何筱:“时间上没问题,不过伴娘的话,你不是更合适吗?”

  “我严词拒绝了,伴娘当多了嫁不出去。你现在有程连长了还怕啥?我八字还没一撇呢,当然得注意。”

  “……”何筱揉了揉眉间,“那好吧。”

  挂了电话之后,就听见中心负责派件的阿姨叫她,随手递给她一个包装精美的信封。何筱打开一看,是一张大红色的请柬,样式虽很普通,但封面上那两个人幸福的笑容看上去却是如此惹人艳羡。

  沈孟川,涂晓。何筱低低地念着这两个人的名字。

  “这谁啊,男的帅,女的漂亮,这么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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