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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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走后,晏樊一个趔趄,险些跌坐在地。

心腹管事眼疾手快地从暗处走出扶住了他,叹息道:“老爷,您这又是何苦?为何不将事情据实相告?倒惹得大姑娘心里记恨您。”

就在几日前,晏樊出门赴宴,在宴席上无意中听闻有人买通了地下坊市的帮闲,准备对晏安宁下手。

他悚然不已,多方打听才使手段抓住了下令的头目,对方似乎也只是受利益驱使,没怎么吃苦头便吐露了实情——竟是京城那头的贵人下的令。那人身上有一块金腰牌,是敕造之物,非宗室皇亲不可得。

晏樊哪里还能不明白呢:安宁不过是寄居阳安侯府的一位表姑娘,能开罪死的天潢贵胄,除了那位抢了她未婚夫婿的公主,又有谁呢?

他怒火中烧,却知以一介商贾之身难以抗衡,唯一可行之道,便是躲去死劫,再让安宁低调度日——他的女儿手段容貌都是上上之选,将来若是能嫁个手持兵权的武官,倒就不必再畏惧一位出嫁的公主。

如此一来,先前那番打算便只能全作空了。

但晏樊也不是好相与的脾性,他捏着扶手的手掌寸寸缩紧,冷笑道:“那混账从我手中骗了许多银钱过去,却那般辜负我晏家的掌上明珠,如今攀了高枝还得陇望蜀,为我儿惹来这样的劫祸,假以时日,定要让竖子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这些年他对京城的事并非没有关注,甚至于顾昀一早便给他送过拜帖,道不日将迎娶安宁为妻。他心中又惊又喜,为顾昀打点座师同窗出了不少银子,却不料养出了一匹中山狼……

他从不忍气吞声,待他与京城那边搭上线,纵然要花费重金,也定要给那混账苦头吃!好让他知晓,莫以为尚了公主便可青云直上,仕途无忧!

管事声声应和,心中微有感慨:家主素来重利,却偏偏在大姑娘的事情上屡次破例,几乎算不计较得失,只可惜父女隔阂已久,家主也看重面子,又有成姨娘一房人在中间横亘着,彼此怨怼难解,倒是一憾事。

“走罢,今日最重要的事,尚未功成。”

晏樊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中已恢复平静漠然。

厅堂中,晏康见晏安宁怒气冲冲地折返,与成氏对视一眼,眉目中便多了一抹隐晦的得意。

“都去迎宾楼,我有事要宣布。”淡淡地甩下一句话,晏樊便径直离开。

听得这一句,成氏等人更是心间狂喜。

看来是他们赢了!

成氏多了几条细纹的面孔上更是闪过一丝怨毒:这小贱人自打一回府便没个消停时候,恨不得将她们母子三人都拉下十八层地狱,她也由此被庄子上那些捧高踩低的仆妇作践了好一阵子……

好在,她肚子比江氏争气,生下了晏家唯一的男丁,到如今哪怕老爷心里同她有了隔阂,到底还会看在康哥儿的面子上让她回府,她养出来的婉姐儿也嫁了个积富之家做正房太太,比这被退婚也争不到家产的小贱人不知好上多少!

至此,成氏只觉得心头扬眉吐气,腰杆子前所未有的硬。

宋镇则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打量着抿着唇紧跟上去,并未多看他们一眼的少女。

纵使遇此绝境,身姿却笔直得如同荒原上的桦树,偏生了一张柔美明媚的面孔,如同坊间小调里误入凡间灵力全无的仙子,难免让人生出亵渎之意。

他心头暗暗思忖:这姑娘生得美貌,脾气却硬了些,如今在家里被压得抬不起头,若是肯在他跟前服软,他倒是可以考虑大发慈悲地迎她入府为良妾……

迎宾楼是晏府的花厅,内设一座戏台子,每逢宴请宾客,此处便是锣鼓喧天,铿锵不休。

江州府民风开放,对男女大防的禁忌远不如京城森严,故而今日晏樊寿辰,此处便分东西设男女坐席,一道品鉴这妙音班的戏曲。

列座上首的是江州府知府窦辽的夫人吴氏,她穿了件大红妆花褙子,头戴赤金镶祖母绿的大花,面色红润,风采熠熠。

此刻吴氏正被人众星拱月似的围着说笑,右手边的那位妇人,正是当日晏安宁“大婚”时为她净面的吴大太太。

见晏家诸人来了,吴大太太手里的湘妃扇略停了停,附耳对吴氏道了几句,后者探究的目光便打了过来。

晏婉宁注意到了这一点,脸上就多了几分心虚。

旁的人不清楚那日出嫁的究竟是晏家哪位姑娘,可这位吴大太太却是一清二楚的。她是全福人,在江州府因着和知府大人的姻亲关系素有盛名,晏婉宁当日下手,也未敢蒙骗她,而是待蒙上了盖头才偷梁换柱的。

晏樊看到吴氏,表情亦有些意外。

他与窦辽并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倒是与上一任的知府来往密切。当时窦辽上任,还特意给了他这等商贾下马威,不过历朝历代的商者在朝廷官员面前都得矮上一头,他也习以为常,放低了姿态一段时间,也就过去了。

可今日这样的场合,窦辽让他的夫人吴氏来给他做面子,他还真是意想不到。

淡淡看了成氏一眼,颇为不满连此事都未曾特意通报——可成氏此时却是满心欢喜地轻一脚重一脚,哪里还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晏樊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股郁卒之气又卷土重来:这么些年了,到底还是上不得台面,轻重缓急都不知晓。若是他提前知道了,或许能打探窦辽的来意,做成一笔划算的交易,可这会儿才瞧见,只怕是失了先机,只能暗自不安——至于男宾那边,他倒是没有听说窦辽来访。

吴氏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含笑朝着这个方向致意,晏樊不敢怠慢,亦微微屈身行礼。

晏婉宁得意地一笑。

她今日比成氏心思细腻些,自能体会到窦家与往日的不同。只是照她看来,这全然是她嫁给了宋镇的缘故。毕竟,宋家的姻亲可是贵为阁老的胡家,窦辽区区一知府,根本不够看。若非如此,从前怎么从不见眼高于顶的窦夫人上门来?

哪知宋镇却忽地甩开了她,上前对吴氏嘘寒问暖。

“先前送去府上的葡萄,不知大人同夫人用得可还满意?”

晏婉宁脸上的笑容僵住。

先前送到她们府上的时令葡萄,没进内院就少了一多半,她还以为宋镇是送去胡家了,却没想到是拿去讨好窦家了。

宋镇却没心思去管她的小心思。

他心里门清,他们家纵然娶了所谓的胡家嫡女为妇,可胡家在京城,也只不过是近十来年的新贵。而窦辽的母亲,却出身百年簪缨的世家秦家,与当今首辅的母亲也是嫡亲的堂姐妹。

窦辽有这样的靠山,自然全然不把江州府的一众商贾看在眼里,吴氏能在此处现身,也绝不会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这让他不禁有了一丝好奇,晏樊究竟是什么时候同窦家搭上话的?

轻慢随意的态度不自觉收敛了几分。

晏樊则已无暇他顾,待戏台上散了场,他立于上首,高声道:“诸位远道而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今日晏某过寿,来者皆是客,值此良机,晏某欲要与诸君同乐,宣布一喜事……”

话至此,忽有小厮匆匆忙忙奔进来,打断了话头:“老爷,府城衙役前来报信,知府大人莅临了!”

正竖起耳朵细听的众宾静了静,不多时便响起低低的窃窃私语。

窦辽就任江州府知府的这几年,他们还是头一次在商贾人家的宴会上见他出席呢!看来,晏家家主果真是有几分能耐的。

众人自是艳羡不已,晏樊的眉峰却微微聚拢。

吴氏来了也就罢了,若说窦辽也有事想求,他是半点不信的。

莫非是来者不善?

却不容慢待,面上撑起笑脸像众宾致歉,亲自出门去迎贵客。

临门一脚却被人阻断,成氏脸上不禁闪过不满,但想到窦辽与晏家交好,将来对晏康也大有益处,这才拉着晏康,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锣鼓铿锵间,一顶银顶青檐黑帷八人抬官轿停在晏府门前,晏樊正要上前行礼,余光忽见后头还停了一顶,一时怔住。

却见窦辽撩袍端带自轿中走出,脚下生风地朝他这头走来,晏樊还未言语,便见前者微躬着腰,竟是替前头那位做打帘的活计,不免吃了一惊。

窦辽素来心高气傲又颇有才干,这江州府的地界,只怕胡宗亲临都不一定能得这位一个笑脸,这轿中究竟是何人,竟能让一府长官作此等谦卑之态?

轿中人信步走出,却并未着官服。那人身形高大清梧,神情不怒自威,侧耳听窦辽低声说什么时,目光含了笑意,便又像个温润雅致的文士。

窦辽这才看向等候的晏樊,道:“这是我大魏朝顾相爷,晏老爷该行礼拜见才是。”

晏樊的心猛地一沉。

能被称为顾相爷的,举朝只有一位。便是他这与庙堂毫无联系的商贾,也知道对方的威名。

可堂堂一朝首辅,不在京城坐高台,跑到这小小的江州府,甚至是小小的晏家,是要做什么?

若是旁人,晏樊只怕要疑心对方是在诓骗他,可介绍的人却是同顾相爷有表亲关系的窦辽,情形自是不容置疑。

此刻他却并没有趋炎附势的念头,脑子里盘桓的全是一个念头:莫非,这位顾相爷为了成全已经嫁为顾家妇的公主的心愿,竟也要刁难于他可怜的安宁么?

他心中陡然升起难言的愤怒。

纵然对方位高权重,可如此咄咄逼人,是否也欺人太甚了?

于是木着脸草草行了一礼,语气生硬道:“不知相爷莅临寒舍,有何指教?”

窦辽眉头一皱。

这晏樊从前他也见过,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场面人,怎么今日对着朝廷一品大员,竟敢如此放诞无礼?

正欲呵斥,回首却见顾文堂似乎并未放在心上,视线投向别处。

晏安宁正由侍女扶着过门槛,一副伤心生气的模样,视线对上的瞬间,却怔愣在原地,旋即敛了神情,腰肢抻得挺直。

可爱得要命。

“数月不见,晏姑娘似乎消瘦了些。”

晏安宁眉梢微抬,有些想笑。

这人道惯会做戏,什么数月不见,他们明明昨日才见过……

窦辽怔了怔,看看那姝色无双的美人,又看看负手而立神情温煦的顾文堂,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遂退后一步,缄默无言。

倒是晏樊顿时如炸了毛的刺猬一般,警惕地退后挡在晏安宁跟前,面色不善地道:“顾相爷,小女不过一介弱质女流,所知所为不免浅薄,往日里若是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还请相爷同顾府的贵人们高抬贵手,日后我们一家,自然会低调度日。”

这话说得姿态很低,让人挑不出错,可晏樊的神情却像个护犊子的豹子,攻击性溢于言表。

窦辽暗自咬了咬牙。

从姻亲关系上论,他是顾文堂的表哥,可他也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摆什么架子。晏樊不过区区一商贾,纵然生了个好女儿被顾文堂看中,也不必这般拿大吧?倒像顾家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成氏闻言心底却暗暗一惊。

这小贱人莫非不止被退了婚,还开罪了顾家的贵人们?那岂不是要惹来滔天大祸!

她忙大着胆子上前道:“大人,这安宁姑娘十几年都未曾养在我们晏家,若是闯下什么祸事,您大人有大量,也不该来寻晏家的麻烦呀!”

她的一双儿女颇有出息,可不能被这小贱人给拖累了!

可话音刚落,便见那温润含笑的男子蓦然眉眼锋利起来,淡声问:“你是何人?本官可曾准允你答话?”

晏樊也骤然变了脸色。

顾家人违背诺言退婚,他与安宁算是苦主,大庭广众下怠慢一二也无妨,可成氏不过是他一妾室,出身还那样卑贱,如此大放厥词,道顾相爷如何不该,却是实打实地犯了亲有尊卑,位有上下的忌讳的。若是要较真,拖去打上三十杖都是合情合理的。

于是怒道:“混账东西!你不过一贱籍出身,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来人,将成姨娘带回后院佛堂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放她出来!”

成氏傻了眼。

晏樊还从未在外人面前这样说过她,更遑论今日是她康儿的大日子,他怎么能当着众宾的面这样下她的面子?竟对那小贱人那般护短!他难道瞧不出,护着晏安宁只会让他们一家走上死路吗?

被五大三粗的婆子拖下去的成氏眼神如同淬了毒,恨不得生吃了晏安宁,晏康见状也是脸色发白,却未敢多言: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一品大官,往日里区区知府便能压得他们抬不起头,如今面前那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哪里还能升得起与其作对的心思呢?

待周遭恢复静谧,顾文堂方抬眼看过去,语气温和:“晏老爷所言差矣。”

晏樊心头一紧:他话都说到那份上了,难不成这堂堂一品大员还要置安宁于死地?

却听那人扬声道:“顾某正是知晓晏家大姑娘才貌双全,学识渊博,偶见之下心生钦慕,正值高堂年事已高,相府无人掌管中馈,膝下又无香火传承,故而今日想趁着晏老爷的好日子,上门求娶晏家长女为妻,以期佳偶,共许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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