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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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元君玉在山上找了间竹屋,隔着半里多地,和兰泉寺的和尚做起邻居。

  亏他有一些生意头脑,此前攒下了些家底,这会儿过得比当世子时还要潇洒,偶尔效仿故人辟谷,偶尔去庙里食一两碟素斋,日日听得暮鼓晨钟,时时耳有佛经妙法,竟似身在桃源了。

  在庙里时,元君玉远远见过几次宁瑞臣,似乎是有意避开,每次都只看得见一个犹豫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林立的殿宇中。

  日复一日,眼看天气转凉,入冬前山里的桂花又开了一回,庙子里浅浅浮动着幽香,元君玉坐在讲经堂边上的石凳上,听了会儿里面讲的经文,忽而困倦袭来,竟然就这样睡着了。这一睡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见耳边有人嗡嗡地交谈。

  “是香客吧?”

  “怎的睡这里了,天这样凉……”

  “哎,师弟——”

  晚秋的山里的确寒凉,元君玉手心冰冷,忽然被个温暖的东西捂住,上下左右搓了一搓。他懵然睁眼,一股老降真的气味,先入眼的是僧众离开的背影,然后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稍微动一下,就有佛珠轻轻敲击的响声。

  “你……”元君玉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莫名的有些高兴,只晓得盯着那双眼看,“我来,是随便走走。”

  宁瑞臣垂下眼,捂着他的手:“快入冬了,怎么穿这么单薄。”

  “我……”元君玉没头没脑的,嘴上胡乱找着话,“新订的冬衣还没有送到。”

  “你府里的人……”

  “我已交了玉印,如今是闲云野鹤,孑然一身。”

  他说“孑然一身”时,偏偏要把宁瑞臣盯住,仿佛这样他就无处可逃了。

  宁瑞臣无言,松开手,把垂落的佛珠往手腕上绕,半晌才说:“他们说给我听,我还以为是玩笑。”

  头一天,寺里的师兄把这事当故事讲给他听,他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好像是下山去,但下山去,又要做什么呢?他心里空荡荡一片,有几次梦见了,都是不好的噩梦,他便又起了下山的念头,临到还是近乡情怯了,仿佛一头钻进牛角尖,再想回身,却难了。

  他自己也笑自己,这不是自己投进苦海中去了么?

  元君玉怕他多想,此时不说,到时又生出多少误会来,连忙道:“这样自在,我觉得很好。没有吃不完的宴席,没有捧不完的面子,天下珍馐,都不如寺里一口兰花干。”

  听他这样说,宁瑞臣抿着嘴,似乎笑了一下,忽然站起来,在青灰的僧袍上蹭了蹭手心:“还早,再等一个时辰,斋堂的师兄就要开始忙活了,今天也做兰花干。等会儿我去溪里取水,取好了就能做。”

  元君玉温声说:“我和你一道去,待会儿吃白食,便好理直气壮。”

  宁瑞臣又抿嘴,这回是真的笑了:“好。”

  两个人出了山门,步下石阶,在山间竹林深处找到一泓清溪,深黛浅碧,扑面临头,宁瑞臣取了些水,两人分着挑上山,到顶时,寻了一处小亭歇脚。

  从高处望去,溪底的藻荇仿若乘空,宁瑞臣拿随身小葫芦取了一瓢水,喝了几口润嗓子,过了好一阵,莫名的问:“我们走上来,石阶有多少阶……你猜?”

  这问从何起呢?元君玉从小亭里向下望,阳光疏疏穿过苍松杂木,将山路变得幽谧阒静,底下层层叠叠的石阶,数之不尽。

  “一百零八阶。”宁瑞臣说:“正对应了人世一百零八种烦恼,我日日从这里过,所费不过一炷香,这不正是一霎时昧尽七情……我便明白了,这一百零八烦恼,原来都是空。”

  元君玉呼吸一窒,悄悄看向他。

  “金银珠砾,一朝付劫灰,爱恨怨憎,转眼成烟云,这不都是空吗……原来‘空’,便是大智慧,原来‘空’,就是证道了。”宁瑞臣一股脑说了半天,抬起眼,睫毛轻颤着:“玉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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