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曲终三生（1 / 2）

第130章：曲终三生

　　我心已许卿，便是一载，两载，三载……十载，百载千载，我都等。

　　我将供灯千万盏，长明不歇，照亮你来时的路。

　　方知有离宗第九年，来到了佛连山，山里景象跟几年前见到的一样，并未有多大变化，哪怕如今近晚秋，依旧是绿荫丛生，鸟语花香，就只有往山上去的石阶上，布满了枯黄落叶无人打扫，似有寂寥凄凉之色。

　　他来过佛连山很多次，每次都带有所求，唯有这次不一样，就只是来看看昔日故人，斟酌杯茶，吹吹秋风，下一盘棋。

　　方知有来到后山桃林里，如愿见到了故人。他作揖行礼，道，“晚辈方知有见过空悲大师。”

　　一声空悲，犹如生前。

　　那时，方知有继任魔尊第八年，屠了玉南宫整整三十六座城池，此刻却像个失去乐趣的孩童，毫无威慑地瘫坐在落院里埋头刨土。

　　突然，方知有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脚，衣摆隐隐晃动下露出简朴沾着些许泥渍的黑色僧鞋，他错愕间带着几丝惊喜地抬头看去，是张陌生却又耐不住有几分熟悉的脸。

　　那人薄唇轻言，“你在召魂灵？”

　　方知有似被戳中了什么怒点，瞬间被点燃了，他倏地站起身冷冷看着那人，阴戾道，“你是何人？胆敢闯进月玄，就不怕本座杀了你？”

　　“贫僧法号空悲。”空悲不卑不亢自报家门，波澜不惊的眼眸看向方知有，“你一直召唤魂灵，是想复活路听琴？”

　　方知有听到熟悉又久违的三个字眼，猛地召出归途剑指空悲，眼眶里灌满了被忤逆的怒火，与对妄自揣摩自己心思之人的憎恶，可看见那双莫名令人心颤熟悉的眉眼，却怎么都下不去手，他僵持了几秒，最后甩袖收起了归途。

　　方知有隐忍着怒火，冷冷道，“滚！”

　　可当空悲抬脚欲要离去时，方知有骤然间想起什么，猛地转过身，“慢着。”他走到空悲面前上下打量几眼，问道，“空悲，你是佛连山的空悲？”

　　传闻佛连山的空悲大师是半神之躯，可上至九重天，下达冥界地府，招魂灵，肉白骨。

　　“是我。”空悲依旧端着那副不问世事寡言清冷的模样。

　　得到肯定的答复，方知有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甚至是有些楞楞地看着空悲，连带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

　　空悲淡漠地看着方知有，声音轻得似乎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道，“你想复活路听琴，需得塑肉（rou）身，唤醒路听琴的魂灵……”

　　方知有猛地出声打断，“住口！我没有！”他恶狠狠地瞪着空悲，恨不得把人大卸八块，甚至是咬牙切齿又说了遍，“我没有！！”

　　空悲却是不为所动，看着方知有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闹着情绪的孩童，淡淡道，“路听琴的元神是上古神君凤凰，凤凰不死不灭，哪怕魂飞魄散归自地底长眠，也可唤醒他的魂魄，令他往生，只是……”

　　他顿了顿，神色似有惆怅，连带声音都染上情绪有所波动，“凤凰沉睡轻则千年，重则长眠不歇，你是他的徒弟，路听琴教你修行习武相伴数载，虽有所不妥，情意深重不慎少，你唤醒路听琴的几率最大。”

　　方知有听着空悲的话，悻悻发笑，“复活路听琴？空悲，你痴人说什么梦话？本座亲手杀了路听琴，你现在让本座救活他？”

　　“空悲，你愚蠢至极。”

　　空悲神色自诺，丝毫没有被方知有的话所影响，只是挥手撒下泛泛佛光，一具肉（rou）身渐渐形成躺在破土而出盛开的桃花池里，却是模糊脆弱得好似风吹就飘散了。

　　“空悲，趁着本座还没失去耐心，立刻滚出……”

　　月玄山。

　　方知有还未说出口的话，在看见桃花池里陌生又万分熟悉的身影时僵住在嘴边，所有筑建起来的城墙瞬间坍塌，久经逆流强压下的想念，连带滔天恨意猛地灌进他的脑海里，似乎气愤，似乎悲哀，又似乎就在这一刻，寂静无趣的万千凡尘瞬间沾染上绚丽色彩，万家灯火炊烟不断，变得有趣极了。

　　“我没有要救活他。”方知有隐忍着，始终不肯承认心底为路听琴左右的丝丝悸动。

　　空悲施法凝结三根烛灯，轻声道，“此魂是路听琴的一缕残魂，受佛光温养八载才得以成型，你既无心，便莫强求，你若想找我，点燃一根烛烬，我就会出现。”

　　他静静地看着方知有，说道，“方知有，你只有三次机会。”

　　等到空悲走后，方知有才迈着步伐靠近桃花池，明明就只有几步路，却好似走了大半生那么久远，沉重。

　　方知有静静地看着路听琴，浑身散发着浅浅佛光，身型清瘦，并不看得清楚那张脸。

　　可似乎时间久了，他也真的不记得路听琴的模样了。

　　那年死的人是路听琴，又好像是从前的自己。

　　两日后。

　　方知有站在桃花池边，点燃了第一根烛烬，烛光映烫着脸，带着浓浓的佛家香火味，又隐隐有些刺鼻的腥味。

　　烛烬燃尽，空悲如约而至。

　　可方知有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说，“本座听闻你棋艺精湛，现下本座有些乏了，你陪本座下下棋。”

　　空悲见状也没说什么，就石桌坐下。

　　两人迎晚风对弈。

　　期间，空悲曾笑道，“路听琴棋艺精湛举世无双，你倒是没继承他的棋艺，方知有，你跟着路听琴修行数载，却是半点也没随他，就连这剑术也只是学了个七分像，他对你……很是放纵啊。”

　　方知有忽地放下手里的白棋子，静默的眼神看着空悲，“本座腻了，你走吧。”

　　九月悬月圆，皎洁无暇，万家灯火通明，亲人齐聚餐桌前吃月团，赏月色，月玄山却乌黑得没有一盏烛灯亮起，方知有忽然觉得无趣极了。

　　他来到桃花池边席地而坐，看着安安静静躺在里面，薄弱得好似一阵清风的路听琴，方知有沉默了很久，幽幽叫道，“路听琴。”

　　却没有下文。

　　寂寥寥的晚风吹过，带着股闷热的气息，撩得树叶沙沙作响。

　　方知有又喃喃道，“路听琴。”

　　他思索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久到右手不自觉攀上路听琴煞白的脸颊，却触碰不到，也没有温度，可动作还是下意识放得很轻很轻，似乎怕惊扰了熟睡的人儿。

　　方知有卸下周身戾气，俯首靠在了路听琴手边，神情落寞有些生涩地喊，“师尊，我想吃月团了。”

　　他似乎趴在路听琴身边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四季辗转了几个度，可睁眼醒来却还是那轮圆月，也就只过了一刻钟而已。

　　方知有点燃了第二根烛烬。

　　烛烬燃尽，空悲依旧如约而至。

　　方知有缓缓站起身，正眼看着他，问道，“你吃了月团吗？”

　　“没有。”空悲神色淡然地走到石桌边坐下，随即挥手施法，一盘色泽极佳各式各样的月团摆放在桌子上。

　　“你做的？”

　　方知有走近拿起个月团咬了小口嚼了嚼，眼眸里的微光刹那间暗淡，也没有胃口了，他放下没吃完的月团，喃喃自语，“不像他。”

　　他隐隐有些记得，那个人做的月团不会这么规规矩矩，甚至有些皱巴巴的，很咸，可是……却是最好吃的。

　　辗转飞逝，方知有继任魔尊已有十年，也迎来了三十二岁生辰礼。

　　这天，桃花开得正艳，落英缤纷浪漫时节，却只有孤寂作伴，整座山峰安静的不像话，连风都是若隐若现静止的。

　　方知有点燃了第三根烛烬。

　　空悲始终如约而至。

　　方知有拿起酒坛倒满了酒杯递给空悲，自己也倒满酒豪迈地一饮入肠，他的脸蛋通红通红的，应该是已经喝了好几坛酒，神色迷离地一杯接一杯，像醉了，又像是没醉。

　　又是一坛酒见底，方知有眼神迷离地看着空悲，声音沙哑，“我记得……他曾经很爱笑，可是后来，他不笑了。”

　　也不喜欢我了。

　　他说着说着，眼眶里若隐若现闪着水光，最后无力地背靠在树上，絮絮叨叨，“你说……他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残忍？明明是他要收我为徒，明明是他……要把我带上月玄之巅，是他说过要给我一个家，可他又把我从上面狠狠地推下来，让我摔个粉身碎骨。”

　　“路听琴，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狠？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狠啊？”

　　空悲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方知有絮叨着过往，话语里的伤怀之意怎么都遮盖不住，看来烛烬完全融进他的七魄里了。

　　他淡淡问道，“你可想回头了？”

　　“回头？”

　　方知有抬起深潭般血色的眼眸看着空悲，隐隐浮现出的水光使得看不真切里面的情绪波动，他不禁冷笑一声，沉默了半响，没有再说话了。

　　空悲看了眼方知有，拿起还未喝完的酒一口气喝个干净，便转身离开了。

　　转眼，又是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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