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用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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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用禅

  一大清早,我是被芦苇丛里那窝没有飞走的野鸭子吵醒的,醒来的时候翻了个身,鼻头尖那清潇潇的雨水味儿里,突地掺入一股热烘烘臭乎乎的鸟骚味儿,那味儿像一道闪电从我鼻头蹿到我脑门,把我劈清醒了。

  我睁开眼瞅着近在咫尺的两个黑乎乎鸭胸脯,呆愣了片刻,然后慢慢地想起来——是了,昨晚从土地公那里回来,半道天又下起雨,四野无人,我一时十分伤感寂寞,是故才寻到这窝鸭子旁边来过夜。

  这窝野鸭子一共有五只,大的两只,小的三只,除了在此地越冬十分不合时宜外,是十分其乐融融的一家子。此时那公鸭子正瞪着我,喉咙里咕咕咕的,大概在骂我扰鸭子清净。

  我心中讪讪,正要赔笑,一个灰扑扑毛绒绒的小家伙忽然从他底下钻出来,黑漆漆的豆豆眼瞅着我,正好大眼瞪小眼。雏雁绒毛蓬松、鸟喙嫩黄,十分可爱,我伸出手指,隔着虚空想去点一点那小脑袋,谁知旁边的母鸭子一点面子也不给,“嘎”地一声叫,伸脖子过来要啄我。

  “哎。好了好了。不摸就不摸。”我缩回手讨饶。

  野物果真难以驯服,从去年到今年,这窝野雁一整个冬天与我相依为命,我给他俩又是看孩子,又是挡风雨,那猫头鹰和大雕被我赶走过不知几回,真是操碎了心,谁知——哎,露水因缘,养不熟啊。

  我心中十分凄凉。

  我在芦苇丛起身,揭过昨夜搭在芦苇杆子上给它们遮风避雨的衫子,拧了把水,然后披在身上。

  天刚蒙蒙亮。

  二月里,刚过了惊蛰,按时节掐算,大约才五更天罢。不过阴雨天天色也不做准,看那边杏花渡的老船夫还没上工,总归是还未到辰时。

  雾蒙蒙的人间还是雨丝飘飞。脚边的野雁扑腾了一下翅膀,抖掉翅上凝着的雨珠,又扭头啄了啄翅膀,喉咙里不痛不快地哼唧了几声。见鬼的雨。

  大概江南早春这连绵无尽的冷雨,对它来说也很难熬。

  谁叫你去年掉了队来?活该。

  ……虽说,被小屁孩用弹弓打到翅膀也怪不到它头上。但人生到此境地,总是要找点事来怪一怪,要么怪自己轻忽,要么怪别人狡诈,否则日子实在不好过。

  但它好歹还有只母鸭子不离不弃,还有三只小鸭子延续血脉。哪像我这么多年孤家寡人,哎,真是感伤。

  果然还是得找个春天不下雨的地方去罢。

  这东湖边上的小山坳,春天的雨一下一两个月,从惊蛰下到谷雨,黏糊糊湿哒哒,桃花杏花的花期都下过去了,船客的脸映在水里,漾开来都是一个接一个的“愁”字,委实难熬。

  想起来,梁州的春天就少有雨的,若是谁家院里有个水缸,借我小住一月,闲时逛逛旧时园囿,真是妙哉。

  ——可惜梁州太远了。

  那些青葱明媚的春光也太远了。

  飘雨的春昼,醒了也无事可做。也不怨这雨,也不怨这春日,不怨不给面子的野雁,不怨愁容满布的来往行人,我如今在世间,每一日都是无事可做。无事可做的时候只好想想从前——但从前是不能想的。

  我叹了口气。孟婆汤委实是上天垂怜凡人而造出来的好东西,可惜不是谁都有资格喝。

  我穿过芦苇丛,懒洋洋地往河边走去。近岸是一小片泥滩,连下一个月的雨,河水早就涨上来了,没过近处的一片芦苇根,再近处有今年新冒出来的嫩紫的芦芽。我口中泌出些许唾液,哎,是蒌蒿满地芦芽短的时节啊。我日日在苦水河边闲逛,常常见到荠菜、茼蒿和草头,在河中闲游,也会遇到河豚、鳜鱼——从前都是美味盘中餐,现下却只能瞪着眼看一看,再也吃不着了。

  因此人活着,苦归苦,还是有些好处的。

  我与土地公闲聊,听了不少天上的逸事,都说做神仙快活,但还有神仙栽下云头来人间体验生活,却被人间勾住了魂再也回不去的。所以说人间苦,一来是他山之石,二来是如人饮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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